乡下住久了,就觉得生活平淡。农村人举家搬进城里。留下来的人,差不多都是丧失劳动能力的老年人。乡村处处豪华楼房,炊烟却稀少。
春夏秋冬,望见门前湖水潮涨潮落,看着遍地野草一枯一荣。感觉自己在虚度光阴,却又无力去改变什么。
人难得自在,静则思动,忙里偷闲。而今,我属于闲人。闲人,有游手好闲的、好逸恶劳的、四处游荡的闲人;有些是退出了事业平台,安度晚年的闲人。步入老年的闲人,并不心甘情愿、成年累月地守着浮云飘忽,伴着星星守候天亮,仍然有参加一切社会活动的欲望。何况,僧人也有化斋云游四方的旅程。
我将自己这栋普通的楼房,当作一所小别墅。院里的几棵小树,长得郁郁葱葱。每年看着小树长高,心里想着外地谋生的儿女们。
我情商不高,不会种花花草草,弄些情调。栽一些果树,一劳永逸。还可以享用绿色食品,不亦乐乎。不过,大部分的果实,比如葡萄、枇杷、桔子、柿子、枣子,还是外来飞禽享受的多。鸟儿们不打借条,不打招呼,叼着就走。松鼠贼性不改,趁人不注意,叼上一颗,翘起尾巴,闪电般的逃离现场。
一些胆大的鸟雀,八哥,乌雀,白头翁,麻雀,斑鸠,……还有一些非常漂亮的小鸟,叫不上它们的名字,时常一来就一群,有时单独光临。它们在院里,蹦蹦跳跳,寻找食物。
前年春天,有一只受伤的八哥,落地觅食,我发现它单脚跳着。八哥与麻雀行走的方式不一样,麻雀行走,双脚齐跳,八哥行走,两条腿一前一后,像人的行走模样。这只八哥,只有一条腿,行动特别,让我顿生怜悯,猜想起它的遭遇了。与其它八哥们比起来,独脚八哥,胆小许多,没有其它肢体健康的鸟儿那种张扬,甚至有些自卑。其它八哥,不但精神抖擞蹦跳歌唱,而且你追我赶玩得开心。它们并不惧怕我,因为每天的剩饭剩菜,我放在树下的盘子里,让它们享用。渐渐地,我们成了朋友。
那只单腿八哥,总是懦生生地最后一个走近盘子,吃剩下的剩余的食物。小心翼翼地吃一口,四周张望一下。为了它能吃饱,我便多放一些。
八哥麻雀,天天来到庭院戏耍,给宁静的庭院带来许多欢乐。我们之间没有隔阂,并且很融洽。
人与自然,本就一体,相伴就是缘分。
忽然,有一天,没有见到那只单腿八哥,以为它去了别处谋生去了,没太在意。但是,一个冬季,不见它来过。春天来了,也没见那只有一条腿的八哥。心下黯然,感觉事情不妙。
八哥和其它许多鸟雀,虽然天地广阔,自由自在的生活,但它们都有自己的领地吧?是不是像豺狼虎豹一样,不可擅自闯进别人的领地呢?如果是那样,除非它有足够的本事打败其首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独脚八哥,没有掠夺城池之能力啊。
独脚八哥,饿死了?是遇到蛇一类的东西,把它呑掉了?还是遭遇大型飞禽将它叼去吃了?
它不见了。放不下,我对它命运的猜测。命运之轮,没有人可以捉摸透彻。
我在想,动物世界,同样祸福难测。其它鸟的命运又怎样?昨天来过的鸟,今天来了吗?今天来唱歌跳舞的鸟儿,明天还会来吗?——我没有在意。却偏偏对单腿八哥的去向如此上心,甚至有些怅惘。或许,这与我童年家境贫寒有关。年幼时虽然无知,但可以读懂别人瞧不起自己的眼神。
生生息息原本是自然现象,强肉弱食就是自然法则。人心里最宝贵的东西应该是怜悯、同情弱者之心吧?
世上许多事,倾注了情感,就很难忘掉。人有了记忆,会留住许多美好。彩云虽然散去,留在记忆里的仍然是彩云。辛酸的经历留在记忆里,翻阅出来,仍然有辛酸的泪水。人不能没有记忆,有些回忆,的确是生命中的经历,却不是生命的全部。如果只是活在记忆中,就会缺了生命的情趣。我常想,人在步入老年以后,世界会越来越小。夕阳的余辉,虽然映照出晚霞,但夜幕将会铺天盖地。
在夜幕降临之前,倘若夕阳最后露个笑脸,明天一早,就一定是晴空万里的蓝天。
我家小院,是一九九八年鄱阳湖洪涝灾害后,政府下达“移民搬迁”政策建成的。天地虽小,但很宁静温馨。坐在这里,我经常回忆那些风雨、泥泞、焦虑、憧憬和收获的生活经历。人间有许多值得拥有的温暖,发小,同学,同事和朋友之间兄弟一般的感情。回首往事,心中有温馨的感觉。
有些时候,也有闲下来的老年人走进院来,乐呵呵地开玩笑说:“听听老师讲课呢”。我起身沏茶,递烟,搬椅子,请坐。这些老人,无所事事,总想着唠叨些过去的事情。哪是来听我讲课,分明是他们讲故事给我听。
聊着自己的过去。过去的事,说不完。哪个人没有过去,没有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月圆月缺、风风雨雨的故事呢?所以,老年人聚集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现今,生活条件好了,伸进怀里掏出的是香烟,乡下人早就不用烟管了。弹着烟灰,聊起儿孙们在外买房买车的事儿,充满自豪和幸福的喜悦。也有专门谈国际国内大事,说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说太平盛世,娱乐圈里唱歌的、演戏的、跳舞的人收入高,高得吓人。许多年轻男女的理想,是成为歌唱家和明星演员。甚至有些中年、老年人,做梦都想当明星。喝着茶,抽着烟,夕阳西边映照,斜影横向公路,闲聊的人起身告辞,我收拾椅凳和茶杯,走进厨房,生火弄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