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春风吹来,一夜之间绿了大地。时下许多姑娘,忽然都如欧洲女郎,变成了黄澄澄的头发。这些对潮流的追赶,对当下生活的钟爱,应当无可厚非。而当我想起少年时期的同学,想起她天生的满头金发——梅,依然怦然心动。并对如今染制成时髦黄头发的“做秀”,有些那个感觉了。
梅从一出娘胎,就是黄头发。先是淡黄,渐而金黄,继而澄黄,几乎没有一根黑发。这在我们这些黄皮肤人群中,千中难挑其一。于是成了异类。乡下人背地里叫她“红毛国”,说她一位亭亭玉立的好姑娘,咋就长出黄头发呢?大家都在惋惜她。好在梅的父亲很早当兵,后又慢慢地当上了营长团长,让她的家族日渐的显赫起来,不但没有人取笑她,而且在高中毕业后,她也不用下地干活、晒太阳。这就使得她更加白皙,在金发的映衬下,活脱出一个谁见了都会心动的“洋妞”。梅很文静,爱读书,自然散发的那种青春少女气质,让人无法自拔。
我的村庄同梅的村庄紧挨一起。两个村庄的人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而梅很难见到。然而有一天,那个春天的傍晚,那个黄昏的田野上,我们相遇了。记得那时候的情景,我从湖边走来,她在田塍上走来,她手里捧着一本书,边走边看。快靠近的时候,我停住了,她也收住了脚步。我心里有些发慌,脸涨得发热。作为同学,作为男生,我先叫了一声梅,我想我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
“松,是你”。梅显得很高兴,且比我大方。
我们从来没有单独相处过,从来没有说过话。那时候的我们,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学会划分男女界线,过早地被“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文化束缚着。如果哪天男生女生不小心走在了一起,就会招致臭骂和取笑,让你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让你孤立无援。今天,我们已经是大人了,开始走上社会了,我们还是那么紧张,那么心虚。但是,我们都身不由己地同步朝湖边走去。
我们并排走着,脚步很轻,很慢。
在夕阳的光照下,她扎成两根长辫的金发,更加熠熠闪光,光彩照人。
我竟然不知道,这是一位来自“遥远的地方”的“一位好姑娘”,不知道这就是 “耶利亚女郎”!
我们坐在湖堤上,说起了曾经的老师,曾经的同学中的许多趣事。谈起了理想和心中的梦想。一直坐到很晚很晚,谁也没有提醒回家的意思。
夜萤流转,湖浪轻喋,湖上波光粼粼,身后传来村上亲切的犬吠。
我想,这是人世间最美丽的一幅图画。
然而,时间在流淌,我们分手了,分手在启明星的叹息里。
我们是同学,是年轻人,有年轻的心。但是,门当户对却成了皇母娘娘手中的那根簪。
次日的太阳,晒干了晚上的露珠,也把我以后的心思烤干了。
有一天,梅的父亲带走了她及全家。从此,她去了部队,去了遥远的地方,并且嫁给了一位军人。
几十年后,梅和她丈夫回家探亲,路过我家门口。
“梅"。还是我主动叫她。
“松”。她仍然那样大方。
她那金灿灿的头发中,依稀间杂着几许白发,不再那么溢光流彩了。岁月不会因美好而止步不前,“时间是用来丈量生命的”。
我们不再谈理想,我们很随意地谈起了各自的身体状况,和各人的家庭。
站在门槛上,看着远去的金发,望着她微微发胖的身体。而我,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夜萤、湖浪、犬吠和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