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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廷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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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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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 桐 树 下


      有人说,人的一生,都在追求梦想;转身却是一路回忆。

     芸芸众生,像地上的草木,青了黄,黄了又青。村囗那棵梧桐树,见证了千百年来祖祖辈辈渐行渐远的背影。

    小时候,常到这棵树下玩耍。闲散的老人天天坐在石凳上说笑叹息。听他们讲民国时期,讲日本佬投降,中国人扬眉吐气;讲张家媳妇孝顺,李家儿子出国留学……讲得最多的是他们自己的经历。

    寡嘴说,国民党时期,他卖过四次壮丁,皆因赌博欠了别人一屁股债。最后一次险些被抓住枪毙。自那以后,说到壮丁就心有余悸。

    尚儒说,土改那阵,他当民兵连长,一把大刀常扛肩头,四类份子远远躲避,威风八面。

    家喜说,他九岁帮地主放牛,十八岁就做了庄稼头,手下十几个长工听他使唤。

    也有老人只听不说,闷着脸抽着烟。他们年龄相仿,彼此的根底了如指掌。树下的石桌石凳溜溜光滑,谁也不知道它们承载过多少苦难和不幸,地上又留下了多少痛楚与叹息。

    那些故事,他们已经讲了好些年。

    遥望渐行渐远先人的背影,我想起了老子说过的话,“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不离开自己生存环境,就叫长久。先贤中,一些人虽然身死却被后人常常提起,他们的故事让后人感到自豪,不被后人遗忘,可称作长寿。

    山中古树,有些虽然枯萎,但其身干依然刚劲挺直。

    悠悠的岁月,梧桐树荫下,一定留存了许多善意;石凳上一定藏有许多爱……要不然,这个如今未上三百人口的村里,又如何走出那么多的优秀人才……大学教授;试飞院里的副总工程师;美国读博士的后生;英国留学回国的巾帼英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女作家;终生笔耕经典传世的己故作家,培养出一批都昌优秀的本土作家;中小学教师层出不穷;一批又一批退伍军人……

    这些,是否与传统文化有关?但一定跟良好的村风有关。老年人根据自己人生经历而总结出来的那些经验,言传身教。尽管历史总是走单程,时代在发展,生存状态发生着巨大变化,但那些优质文化尤其是穷则思变、勤奋好学的精神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爱和善在这棵千百年来的梧桐树下生了根。这里的阳光雨露滋润着子孙后代。

按老子“死而不亡者寿”的说法,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短命的。虽然也曾苦苦地追求过梦想,站在夕阳的屏幕下,搜腸刮肚也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故事留在梧桐树下。

    参加工作时,我走上了讲台,被学生称呼老师。假期里,老婆安排了一大堆农活,犁田,耙地,栽禾,锄草,挑粪,耘禾……。这期间,有文化的人戏说我“在家是长工,出外像相公”。这“长工”与“相公”之间的意味,并不洒脱和轻松。

    日子就这样平凡地过着。

    那时候,教师的待遇不高,其实各行各业的工资待遇没有多大悬殊,都不富裕。

    我兄弟姊妹众多,父母生下五男二女,家底穷,穷到了兄弟几个挤在一张床上,像小猪仔堆积一块睡觉。吃饭的时候,人都到齐了,必须得有人站着或蹲着吃饭,因为家里没有那么多凳子。茅草屋里,只是人丁还算兴旺。

    刚参加工作时,赶时髦,买一块《珠峰》牌手表,八十块钱,花去了我两个月的工资,这两个月的伙食费,得向同事借款。

    学校与家里,中间往返有三十二里路程。我买了一辆旧自行车,旧到了什么程度?这样说吧,自行车龙头只剩左边扶把,前刹后刹失灵,骑在路上,除下铃不响,车身响叮当。这辆车,花去了我一个月工资,又得借钱吃饭。

    然而,这辆破旧的自行车,承载着学校与家里(上课与农活)两头牵挂。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最时髦的是教师转行搞行政工作。且不去说中国官本位思想盛行的话题,我也赶了浪,调往某区工委干起了秘书工作。也算仕途吧。

    用清代学者李密庵《半半歌》的话说,我的身份几近"半耕半读半经廛,半士半姻民眷”。家在农村,老婆是两亩责任田的主要负责人。春播,夏锄,秋收,冬种,四季更换无一闲日。

    老婆身体不太好,家里经济负担很重。

    特别是夏天,勾头晒背,抬头晒脸,浑身上下黑不溜秋,哪有干部模样。

    也有领导斜眼瞧我,从他的眼神里我读到他瞧不起我这份辛劳。

    在我而立之年,前妻病故。儿女幼小,无人照顾。我离开了乡政府重返讲台,辛苦辛酸的话题不必去说,人生原本就苦短。

    走过的路,几乎没留下什么足迹。但我一直在追求梦想……中学教师,区工委秘书,乡党委委员,中心小学校长,扶犁耙田都做过。老子说过“知足者富”,民间也说知足常乐。我虽然没做过显赫的功绩,理想与现实有很大距离,但我没有“怀才不遇”的牢骚与抱怨,上天对我还是很眷顾的。努力过就够了,应该满足。

    有人说过,世上就两种人算作长寿,一种人流芳千古;一种人遗臭万年。

    前面我说过,我属短命的。既无能力流芳千古也做不出遗臭万年之事。就像草木,一世一秋罢。沧海一滴,又算什么。

    老子还说过,"知人者智,知己者明"。能够观察到别人又能够准确认清他人,是智者;能够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又能够把握住自己的人,是明白人。现实生活中,“知己”者不多。总以为自己了不起,能主宰苍穹大地沉浮,瞧不起别人的人却是不少。

    如今的老年人大部分都到城里公园的樟树下落座,戴上老花眼镜,手指沾着口液摸起了扑克牌。当我经过村里那棵梧桐树下时,前辈的前辈遥远的身形影影绰绰,我不由自主坐在石凳上,听他们说话。他们说,历史在前进,如今人们信仰的是财源滚滚,虽然也喊着孝道但孝心寂寥;手机,电视,网络处处嬉闹,而精神枯窘无法抵达终极关怀。他们向我摆摆手,去吧,去吧,石桌周围等不来当年的热闹。

    我独自彷徨,是不是离开梧桐树,走进城市,到公园广场上去学太极、跳舞、敞开喉咙大声歌唱?如此虚假地表演,听起来有些时尚,而我却感觉有些无聊。城里人的眼光总是游移的,梧桐树下老人的目光总是那么慈祥和善。

    当我转身回忆的时候,遇到没有听众的尴尬,或许,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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