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我正在办公室阅读上级文件。忽然听到敲门声,进来一位中年男性,一口官场腔调,问:“你就是新来的校长吧”?
“请坐”。我起身招呼他。
他并没有坐,而是一脸的随意,反剪双手,迈着八字步子,昂扬着头来,看墙壁上的各项工作制度。
初来乍到,工作上的应酬,自然遇到一些陌生人。初次交道,彼此都谨慎,装出一些客套来,少不了场面上的寒暄。只是交往多了,彼此信任了,才可以省去一些繁文缛节。
我问他有什么事没有。他说:“没什么事,听说你领导刚调来,专程来看看你”。这口吻,这派头,不是乡党委书记也是乡长吧?正当我猜摸着他身份的时候,副校长进来了。一见到眼前这位不速之客,副校长话语中带嘲讽:“哇,大部长莅临敝校,作指示来了”。我心里明白了,面前的这个人,是当地的玩笑资料。
于是,他翘起的二郎腿,嘴里叼着的那根烟,他坐的那把椅子,竟然那么不协调。
我与副校长商量工作后,肖部长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一会儿东瞧瞧,一会又翻翻报纸,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临近中饭的时候,副校长重返办公室,谎说乡里有领导找我去。我会意了,不理他。出门后,副校长咬着我耳朵说:“这个人惹不得 ”。
对这种人,以冷处理的方式,算作策略。此后他虽然不常来,关于他的笑料,倒是耳熟能详。
肖部长是一个十分懒散的人,没有什么正当职业,属于游手好闲、东游西逛、闲得卵搭凳的那种人。不过,他也有优点,见人就热情打招呼,对方是否搭理他,也从不计较,不管不顾,装扮一副潇洒模样,自我陶醉于人流之中。
他家里贫穷,靠父母种田养活他。摊上了好吃懒做不争气的儿子,做父母的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很想被人尊崇。然而,他不务正业,不愿意脚踏实地的劳动,游荡于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总拿出一些虚拟的身份与财富显摆。喜欢摆脸的人,通常是缺什么就显摆什么。遇到熟人,他总是极热忱地邀请上他家喝酒,他说那两瓶茅台酒一直留着。结果也真有不识相的,应邀上门喝酒去了。肖部长硬着头皮把客人领进门,自己却趁机从后门溜走了。
有一回,肖部长见到了别人一辆崭新的四轮车,趁车主不在车上,他充当司机上车左摸右弄,发响了车子,嘟嘟嘟朝前开去。他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啊,无意中弄响的车子。关于车子的油门、刹车、方向、离合一概不懂。结果,车子撞倒了人家院墙才熄火。车主与院里的主人上肖部长家索赔,见到他的家境,却是破门败壁,一屋贫寒。肖部长的父母亲,打开屋里的谷仓,说他们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一百来斤稻谷。上门索赔的人只得自认倒霉了——不怕讨债的英雄,就怕欠债的真穷。
肖部长有个远房亲戚,在县城某机关做小车司机。他到处吹牛逼说,这个亲戚没有办不成的事情。他的那位亲戚,认识很多领导,任何难办的事,只要找到他,保定办成无误。见到一些有上进心的年轻人,他会说“过些日子,我引荐你认识认识我姑爷,保准你不当局长也当个部长……”。关于他“部长”这个雅号,便是由此而来。大家都叫他部长,他欣然接受了。拥有这么大权力,至少也是个组织部长罢。
只是日子久了,他的这一套,不但没有人搭理,而且变成了谈笑的话柄。
后来,肖部长出了车祸。
那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农村,年轻人大多以拥有一辆摩托车为荣。肖部长当然要赶时髦。那天,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一辆洪都牌摩托车,戴上墨晶眼镜,穿上半新不旧的西装,腰挎一只没有电话功能的手机,在乡村公路上“飚车”。得意忘形之间,“轰”的一声,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货车,肖部长的脑袋撞瘪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想叙述这个叫肖“部长”的故事,或者说他留给我的印象为何这么深刻?
后来,我发现,这一个问题其实有两个方面让我不解:一个平凡而又普通的人,为何要以官亲来显摆自己?我们这些看客,又为何要以官衔来嘲弄像小肖这样的人呢?
现实生活中的故事,虽然是五彩缤纷,但折射的往往是遥远的过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