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 衣 一 生

 出了村，有人叫我“老师”。这一叫，就是40年。

 叫出了自信，叫直了腰杆，叫出了自豪。

 忽然之间，叫褶了鱼尾，叫白了眉须，叫弯了脊背。

                                     ——写在第36个教师节

                              一

  在我职业生涯中，三尺讲台，是我最难以忘怀的地方。

 每当脑海里浮现工作经历时，感觉到讲台上的人是忘我的、忠诚的。

 刚出校门的我，又走上讲台，脸上仍带有几份胆怯与羞涩，它的来源是那座庭院。

 我的老师年龄都比较大，他们中有的人刚刚摘掉右派帽子，有些老师临近退休，也有几位老师是推荐上大学的，大部分老师是从乡村中学调过来的。

 我们是恢复高考第二年的学生。

 从泥巴田里爬上了岸，我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渐渐地，不再脸红，不再惶恐。

 将学来的十五首流行歌曲教他们唱，《在希望的田野上》，《甜蜜的事业》，《泉水叮咚响》，……。以前，他们只会唱《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当然，听过样板戏巜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沙家浜》等。学生们私下谈论说我唱得好。我知道自己五音不全。只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听过、唱过“甜蜜的事业”与“爱情的歌儿”这些禁用的词语。当年的十五首流行歌曲，接通了青春年华内心的渴望。我们与初三的学生年龄相差无几，青春的颜色自然融和。课余时间一起打蓝球，一起散步聊天，青春年华让我们成了朋友，我们一起长大。

                              二

 那时学校条件差，教室，寝室，食堂，厕所，教师宿舍，东一幢，西一幢，有些是解放时没收了地主的财产，中间那幢教师宿舍是老祠堂。教室，封火砖砌墙隔间，木架梁子瓦屋，拖得很长的一条。操场上，晴天，尘土飞扬；下雨天，泥巴路滑。厨房烧过的煤渣，铺路填缺。脚穿白袜子白鞋，眨眼之间染了黑色。鼻孔呼出来的气，有煤的味道。

 只有在教室里我们是师生关系。课外时间我们谈笑随意，但他们从来不会出格。

 那年暑假，天气酷热，我正在为家里的两亩早稻收割犯愁。

 清早，一群男女学生手拿镰刀，卷着裤管，赤脚叮咚，问，哪块是我的责任田？

 我激动着，我感动啊！

 告诉妻子赶紧烧滚水，煮一锅绿豆汤，送到田头。

“嚓嚓，嚓嚓……”一排排禾浪应声倒下。他们个个手脚麻利，人人是行家里手。太阳还没有落山，两亩田的谷子在坦场上晒太阳了。

 那年夏天，天空是明亮的，树林是浓绿的，情谊是丰满的，一群生龙活虎的年轻人，洋溢着生命中最美的青春活力。

 当然，与学生互动，建立情谊，并不是让学生帮助老师劳动，无论是自发的还是授意的都是错误信息。这些莘莘学子，从农村来，他们是来学校寻找真理和智慧的，肩负着“父望子成龙”和美好前程和希望的。

 事后在班会课上，我很认真的表明了态度。同学们的行为，我很感动，但下不为例。

                              三

 在工作履历表中，我工作最长的时间并不是在讲台上。后来干过几种别的工作，都没有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而教书育人这个职业，给了我自信和自尊，取道光明磊落，两袖清风影响最深，使我后来成为一个老来思想干净、心灵安静的人。

 学校生活很单调。日常工作就是备课，上课，改作业。班主任多一些班务工作，比如学生之间的纠纷、小情绪、小矛盾，都是班主任的课余工作。空闲时间，教师三五成群的在房间里扯淡。扯来谈去，自然牵涉到别的职业。

 外面的世界是喧闹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起来心无旁骛，不受外界干扰。坦率地说，我就没有做到。那个年代，化肥、农药、粮食、煤炭，甚至连煤油、肥皂都属于计划物资，凭票证供应。教师手里没有权力，帮不了别人什么忙，求人帮忙就难了。诸多原因，教师转行成了时髦。公安局、法院、检察院、税务、工商、公社，等等，成为教师申请转行的热门单位。

 然而，尽管赶了时髦，但行政工作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风光。真不如学校工作那么顺手。且不去说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话题，一年四季，总结不出来自己都有做过哪些有益的事情。忙忙碌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找不到自己。功名利禄，只有少数人获得。像我这样的人心里空荡荡的，又不思量读书，荒芜了思想。

 衡量良久，决定学学兔子，民间有云“兔子满山波，仍然寻老窝”。或许，别人在政治舞台上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而我，见到领导就像傻子一样，既不晓得吹牛拍马，也做不了婢躬屈膝。像我这样的人，在政治上是没有前途的。越来越厌恶迎来送往、虚情假意、欺上瞒下、尔虞我诈的生活环境。并不是说我很高尚，只是我缺乏政治智商，不善于伪装，不懂得钻研其潜规则。又或许，我的性格与能力只适应做 “孩儿王”。

 于是乎，又返回了讲台。只有面对幼稚天真的少年，才找回真正的自己。

 走了八年弯路。细细一想，就是这些弯路让我懂得了许多。当静下心来修行的时候，尤其是闲暇时光，常翻开书籍，心浮气躁的情绪慢慢消失去了。静，静下心来是要经过身心同时磨练的。古人提倡 “习静”，“静则徐清” 是也。佛道都有习静学说。静观万物，一般人不容易做到。我对于人间生活仍然充满盎然兴致，因为讲台下面一双双渴望智慧的眼睛，需要积极向上的知识和童心。

 别看教书只是一门手艺，然而“匠心”却有天壤之别。就像歌手一样，都在唱词曲，凭技巧唱的歌，如流水顺畅，找不到破牌；如若既注入情感又注重技巧，用心声发音，那唱出来的词曲会直击人的心灵，音乐效果不可同日而语。

 在工作过程中，我更换了几种身份，从老师起步，止以老师的身份退休。其中区工委秘书，乡党委委员，中心小学校长，这些身份并没有给我带来快乐与荣耀。

 而今，虽然老师这个身份也是过去的事情，但是，认识我的人仍然习惯叫我老师，觉得还是叫老师更让我感到骄傲与欣慰。因为，每年都有的教师节，曾经的学生会有人发来信息祝贺与问候，心里总感觉甜甜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