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田野,静极了。走在柔软的枯草上,惊吓到了草丛里的野鸡,呼啦飞起,“咯咯”逃去。我惊了它,它吓我一跳。
在田野上散步,眼前浮现当年在田地里劳动的场景。那耕地的 “吆喝”声,孩童追赶蜻蜓蝴蝶,跌倒了爬起来,抹抹鼻涕继续跑,少男少女嘻嘻哈哈的嬉闹景象,发生在遥远的过去,又仿佛在昨天。在那块地里扒过花生,在这条水沟里捉过黄鳝,……历历在目。
远处的山峰,被云雾蒸腾着。湖洲上,候鸟成群。对岸村庄,楼房林立,一派安祥。
走一会儿,冷不丁的一只野兔,箭一样射向浓密的杂草丛,仿佛在喊“快跑哇!”打破岑寂。对于惊扰到它们,我深表歉意。我不是有意打扰它们,在家呆着,闷,出来散散心。
这里的沟沟壑壑,岸岸坎坎,每块地的面积和它的名字,有如自己的手掌那么清楚。只是长大以后,我与这片土地分别了几十年。人的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莫过于童年和少年,尽管那年月贫穷困苦,艰辛的日子并没有击毁我们的精神,反而锻炼了我们的体魄和意志。所以退休了,又回来了。像我这样“兔子满山跑,仍然寻旧窝”的人不多。农村人羡慕城市生活,他们将乡村朴素的感情藏在心里,随儿女留在了城里。
看过很多形态各异的云,走过很多构造风格迥异的桥,吃过很多味道差别的饭,识过很多性格特征的人,做过很多有益无利的事,爱过一个三观吻合的她。
亦有过失落、生离死别、痛苦与困惑。
一年又一年,河流无视岸边的景色,潺潺向前,漫无边际的随波逐流。
走着瞧着,那云的形象、颜色不断的变幻;桥也换了新桥;同桌吃饭的人,走了老脸孔,来了新客人;心中有一条快乐的路,好多年前,挽着她胳膊走过。她不在了,这条路,被野草、荆棘、枯藤霸占,找不出道路来。
多少回,心里想着那条路,她不在,我不敢独自徘徊。
梦里,我常去那条路上行走,野草、小花惹人欢喜。爱情像诗一样,来到山巅,来到小河,来到田野,来到眼前,抓不住,看不见。然而,爱在心头流。这么多年来,早上我赖床贪睡,因为睡梦中的蝴蝶一直在花丛中翩翩飞舞,我变成了蝶,陶醉在其中,不愿醒来。
那条路,被枝藤蔓延掩盖了。我只能跑到池塘边那棵柳树下静坐。从记忆中放映那天晚上,我和她,月光下,第一回,依偎到天亮。
眼前的景,与此时的心情一样,带着几分忧郁。我的思维,从烦闷中走不出来。触景伤情,走累了,力量不足,正好那棵树下有块石头,坐下来,点燃一根烟。
上辈人,同辈人,大部分都去了很远的地方。我的命,我所爱……
“赏景啊,一个人在这?”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转过头来,同村的发小,他从北京回来。在北京开了牙科医院,好多年。
“松涛,你十六岁去学做牙齿的吧”?我问他。他屈着指头数了数,一双被岁月染浊了的眼睛望着我,“嘿,五十二年就像我这样扳着指头算的速度一样快”。
我站了起来,接过他递的烟。说:“该退休了吧,一大把年纪了,还干么”?
“做事好。做事可以忘掉时间,没工夫担心寂寞和害怕死亡。人不能闲着,太闲了就心事重。无病呻吟,无中生有”。此时,我对他刮目相看了。他初中没毕业,对生命懂得这么深,可见人生哲学不仅仅在书本里学。平素见到的老年人,聊起的话题,不是抱怨世道不公,就是显摆自己的子女如何有钱。没有人涉及生命。
边走边聊着回家。
递杯茶,请他坐。他说他的牙科医院从起步到现在生意兴隆,花了他大半辈子心血。其中有过失败,有过伤痛。想过改行做别的事情。他说,自己仅有这点本事,从零开始学别的技能,更玄乎。调整思路,坚持自己的理想,在北京一呆就是几十年。他不赞同老了就应该享清福,而应当做事,力所能及的事情。做事,人就踏实。大凡唉声叹气、东嘟嘟、西囔囔的人,都是因为闲得慌。他说:“瞧不起那些只想不做并夸夸其谈的人”。尤其是那些事业上失败的人,将失败归结于客观原因。将 “如果”,“假设” 罗列一大堆。就是不去剖析自己,不从主观上找原因。瞧不起那种人。他的职业让他见识了很多。他觉得幸福和快乐在工作过程中,还说他崇尚蚂蚁,死亡在觅食的路上,是多么豪迈、值得赞赏的精神。
在失败的时候,很少有人深刻反思检讨自己,将一切过错推向命运;许多假设,许多如果,寻找客观原因,将自己推脱得一干二净。成功是命运,失败也是命运;富贵是命运,贫穷也是命运;做官是命运,乞讨也是命运。仿佛与当事人没什么关系。佛说因果报应,沒有人真正听了进去。
夜幕降临,他起身告辞,我送至门口,握手道别:“下回再来坐哈”。
他乐呵呵地回道:“好哦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