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义上班时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着,那个可怕的梦魇昨晚又出现了,在梦里尚义总感觉自己钻进了自己放在炕头的母亲陪嫁时的那两个木箱的缝隙中,越挣扎,黑暗向自己压来的越紧,越来越黑,越来越压得紧实……
在梦中挣扎醒来,已是一头汗水。仿佛二十几年前生活过的一切,包括那时的老房子,那时上学的路都如此清晰,再闭上眼睛,一切都在眼前。
清晨,尚义总是斜挎着用布条拼凑成的单肩书包超学校的方向走去,拼凑书包的布条,是尚义的母亲在东家借一块西家借一块攒成的。书包斜挎着,一走路书包就随着屁股有规律的上下起伏,书包里装着几本快卷的不像样子的书,由于将馒头和书本同装,尚义卷起的书页里总是能抖落出被揉成细小的碎屑的馒头渣。每天晚上尚义二姐帮助尚义整理书本的时候,往往因为这事,尚义的头上总会挨上两个巴掌。随着书包哐当咣当响的是尚义引以为傲的铁质文具盒,这个文具盒还是在村里唱社戏的时候,尚义跟前跟后缠着母亲买的,精致的文具盒两层,打开后盒子的背面写着九九乘法表,尚义常常在第一层装着几支两头都削尖的铅笔,第二层装着一个削铅笔的小刀和一把二十厘米长的尺子。
这条上学的路自打尚义跟着村里大几岁的孩子去学校的时候都走的是这条路,用家乡话说就是一条“蚰蜒小路”,“蚰蜒小路”本来是走田间地头的小路,只是村里的孩子们上学时为了抄近路,经常就走的是这条路。寒来暑往,这条路被村子里上学的孩子走的油光锃亮。尚义已经在这条小路上走了六年,即使冬季里去学校走的早,天还未亮起来,路面完全看不见,尚义凭着记忆中的路线也能走个一二百米。
在这条路上的春夏秋冬,尚义最爱的是冬季,冬季一到,大雪封山,尚义出门的时候拿上家里薄薄的塑料纸,“蚰蜒小路”的尽头是一大段下坡路,坐在塑料纸上就可以从山顶一直滑到坡地,当然少不了家里人的责骂,第一不安全,第二费裤子。秋季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季节,这条小路的两旁长满了果树,有吃不尽的水果。夏季要是没有正中午扒在路中间休息的小蛇的话,在尚义心中也算是一个美好的季节。最怕的就是乍暖还寒的春天,小路两旁渐渐消融的积雪致使小路上总是泥泞不堪,麻绳的鞋底子在泡了水后更容易腐烂,一个春季出去,总是得损失一双鞋子,这是尚义最心疼的。鞋子头上湿漉漉的一片,尚义边走边可惜的跺着脚,尚义深知这双鞋子的来之不易,无数个深夜里,他们姐弟几个趴在炕桌上写完作业之后,母亲就坐在家中炕桌前,用手里的麻绳噗呲噗呲的拉着鞋底,家里的三十瓦的灯泡发出红红的亮光,母亲拉鞋底时扯拉麻绳的胳膊在灯泡的影子时而变长,时而变短。直至尚义的眼睛迷离,睡意上头,可是在梦中翻身的间隙,母亲仍然拉着鞋底。每年穿新鞋子的次数就是那么一两次,只有前面的一双鞋子露出来了脚大拇指之后,母亲才会在炕头的木箱里取出来新的鞋子。
“蚰蜒小路”快到尽头的地方长着一颗榕树,枝繁叶茂,每每尚义经过榕树旁时,定会在榕树下休息,尤其到了夏季,和尚义年龄相仿的几个小伙伴总会在榕树下玩到家里人喊吃饭的时候才会回家。学校的地势相对榕树的地势在低处,那时候写不成作业的孩子老师会中午留在学校里补作业。每次尚义留下补作业的时候,总是在经意不经意间瞥向那榕树,因为每当他在学校补作业的时候,母亲总是佝偻着腰站在榕树下向学校的方向张望,等待着淘气的孩子回家吃饭。
上周,尚义带着妻子孩子回了趟老家,尚义带着自己的孩子重新走了一下上学时的小路,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却又好像一切都变了。小路依旧在,现在农村上学的孩子少了,路没有那么油光锃亮了,上面泛起的土像鱼鳞。路旁的那颗榕树还在,树上的喜鹊窝增加了,看着跑在自己前面的两个孩子,听着榕树上的喜鹊在窝边叽叽喳喳,恍惚间尚义成了当初佝偻着身子在等尚义放学回家的母亲。看着眼前的一切,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