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飞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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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飞鹏
一
话说70年代末期，剑川羊岑坝子山脚下遥远的花树村，几位木匠相约到瑞丽畹町一带搞副业（七八十年代，村里人称到外地打工为“搞副业”。），业余时间常常和国营畹町林场的橡胶工人在一起玩耍，因为都是小伙子小青年的缘故，一旦混熟了，就称兄道弟。那时的边五县，尽管没有现在这些令人目眩神迷的高楼大厦，也没有多少水傣佛教建筑，但人称小香港。原来，畹町镇对面的缅甸小村棒赛，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去处，长久的胞波情谊让这一带分不清哪是中国哪是缅甸，就连两国青年通婚，都很普遍。那里的青年人常常把香港台湾出产的港货录音机磁带捎一两盘给中国的亲戚朋友，当国营林场的青年工人跟着饭盒式卡带录音机唱熟港台流行校园歌曲的时候，当地剑川的木匠师傅们也基本会唱了。
高中毕业的李爱兵，几年后到剑川坝子的海东村上门，刚结婚不久，也跟着花树村的亲戚去搞副业赚钱，他最喜欢的歌曲，是邓丽君的《又见炊烟升起》，他常常哼唱这首歌，思念远在家乡的新娘子张淑芳。
这期间，最令他难忘的是，他还偷偷看完了青年工人借给自己的手抄本小说《第二次握手》。
他第一个女儿出生的时候，正值秋收季节，花树村里到处菊花争艳，五颜六色，争奇斗艳，他记得羊岑坝子一个老学究说过，若是给刚出生的孩子取个奇怪的名字，她就一定能健康成长。于是和海东村的妻子一合计，给女儿取名张菡，取了个小名叫野菊花。
可是，不管媳妇怎么盘问，李爱兵死活就是不肯说，自己是因为偷看了张扬的手抄本小说《第二次握手》，才喜欢上这个菡字的，却对自己年轻的妻子开玩笑说“阿芳啊，菊花二字说明女儿是秋天出生。至于那个野字嘛，说明我到处去搞副业做木匠活，花花绿绿见得多，但路边的野花不会采，要对得起你。”张爱兵的妻子张琴芳是个直性子的烈女，一听便顺口说“你的嘴甜啊，谅你也不敢！姑娘的名字，我爹说了，入赘得姓我家的张姓。”
二
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李爱兵木匠，孙子也去读小学了。
海东村的野菊花，则完全遗传和继承了父亲当年敢闯敢干敢干敢为天下先的一股子韧劲，成长为一名村干部---妇女主任，种庄稼种菜养猪养牛养羊，里里外外一把手，是远近闻名的女强人。
她常常自豪地对自己的丈夫姜恩柱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要是我爹当年不做木匠不闯四方，我肯定是个胆小怕事的女人。”一旁在家里摆弄DVD播放机的李爱兵出来打圆场“阿花，快帮爸爸把邓丽君的《又见炊烟升起》调出来，有图像没声音了。唉，DVD的功能比我小时候的录音机多多了，却搞得你爹我的头大。”
这位女强人则说，“阿爹，为什么不用你的智能手机放呢？哈哈哈，我知道，你肯定是怕手机流量不够用。”
三
这天，是星期天午饭时间，忙着栽秧的张菡下田回来吃饭，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自己的发小段铁梅。爸爸曾告知她，那年，父母亲到一年一度的石宝山歌会参加对歌大赛，在对歌台下，遇到了到宝相寺参加白族三弦琴比赛并刚刚获得一等奖的选手段正醇，这位一辈子在村里当民办教师的三弦高手，和自己的父母在对歌声中，两位酷爱音乐的青年人一见如故，似是故人来。
当即决定，两家的女儿“勾岱”（白族话：打老友）。
一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两人都成家立业，段铁梅早已大学毕业，考上公务员，目前，在县政法委当副书记，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干部。尽管一个在农村一个在城里工作，但两人从小亲如姊妹，无话不谈，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心里话和悄悄话。一见段铁梅，张菡不管三七二十一，马上摆出村干部的架势和口气“阿岱（白族话：女性知心朋友），家家户户都在栽秧，请工费又贵而且还请不到，节令不等人啊，急死我了，赶快穿上我的塑料凉鞋，跟我下田插秧去。”
李爱兵听了直怪女儿：“你看你，和你妈妈张淑芳一个性子，也不问问人家吃饭了没有？要不要喝口水？段铁梅可不是你姑娘耶，你有没有搞错？”
张菡听了直笑“我爹青年时代看香港录像片看多了，最喜欢说这句‘有没有搞错？’，哈哈哈哈。”倒是段铁梅很冷静，告诉张爱兵两口子“大大（白族话：伯伯），我是吃过饭才出来的。我爸爸妈妈很健康，要我向你们问好，说年底杀年猪时，请你们到我们家闲几日，烧吃肉，听听白族调，畅饮几杯包谷酒。”
段铁梅话锋一转“大伯大妈，我要搬到你们家住，要腾一间房子给我。菊花，我已经联系好县电信局营业室了，今天下午就到家里为我安装一根网线。我的行李明后日再搬出来。”
李爱兵张淑芳张菡听了目瞪口呆，一头雾水“阿梅，给是你和丈夫闹矛盾了？什么网线？搬家？你把我们都整糊涂了。”
张菡则一扭身，带着换好凉鞋的段铁梅下地去了，扭头告诉爸爸妈妈“让她到咱家的水秧田里给我详细汇报……”
四
原来，今年是扶贫攻坚迎接检查验收的倒数第三年。
县里召开扶贫专题会议后，会议休息时间，段铁梅就得到单位参会领导的电话，要求她做好准备，亲自带队驻扎在挂勾村，吃住在农家，沉到第一线，攻坚克难，完成海东村的脱贫攻坚任务。“段副啊，这次我们政法委的扶贫工作任务特别繁重，点多面广，县委政府对最后冲刺这三年我们单位班子的考核很严格！你原先长期在乡镇基层工作，有丰富的农村工作经验，这事由我负责牵头总协调。你呢，负责带队具体到挂钩村监督、检查、推进计划、落实整改。我回会议室了，回头我们碰头时再详谈。”
段铁梅深知，农村扶贫攻坚的情况千头万绪，造成贫困家庭的原因等等不一，采取的措施不可能整齐划一，需要有很强的针对性。长期在乡镇工作，她非常清楚，只有彻底发动群众，紧紧依靠群众，才是最根本的解决问题的思想方法。
一提到政法委挂钩帮扶村之一----海东村，第一时间，段铁梅的脑海里就立刻浮现出自己的闺蜜野菊花张菡来。春节带儿子到她们家看望大伯大妈至今这段时间，自己还没有见过自己的好友呢。急性子的她，马上从三楼搬出自己的山地车，直奔海东村去。
五
“阿岱，在想啥呢？当心别掉到水田里了！”
听到张菡的叫唤，段铁梅这才把她的思绪迅速拉回了这片海边绿油油的秧田来，她发现，随着自己轻快的脚步，青蛙们纷纷从田埂上直往水里跳，溅开片片水花。
张菡问“你儿子的期中考试成绩如意吗？好几个月不见，涛涛他又长高了吧？为什么不带他出来见见我这位干妈呢？”铁梅说，“涛涛他这次考得不错，不用我们太担心，我从来没有被班主任请去训话过哩。咦，菊花，你看那位正在拔秧苗的女人摔倒在秧田里啦，咱们赶快过去看看去。”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穿过水秧田的田埂，跳到田里，赶忙把人拉起来。拉上来一看，是村里的哑巴阿四女。
张菡比划着问她后，把哑语迅速翻译给段铁梅“我这段时间伤风感冒，今早下田前吃了一片克感敏，晕晕乎乎，别人的秧田都快栽插完了，我的还没有开始，心里急。”
原来，哑巴阿四女四岁丧母，自己相依为命的父亲快八十岁了，长期卧病在床，去年去世了，却给家里欠下一屁股债。自己的独儿子在大理大学物理系念书，每月需要他寄壹仟五百元的生活费。自己的丈夫到梁河去搞副业，专门为建筑工地下车搬运水泥，住在非常潮湿昏暗的篾包工棚里，热带地方的蚊子特别多。
铁梅问，“为什么不在本地打工却跑到边五县去？”
原来，阿四女的丈夫杨小弟也是一个残疾人，年纪差不多了，因为手上没手艺，通过张菡多次做思想工作，才得以跟着村里好心的包工头刘開春去德宏做搬运工。剑川本地盖房子的不多。德宏那边，建设工地多，活路要比家乡多很多。杨小弟给她说了，儿子一毕业自己就回来和老婆一起种地种菜养猪过日子。
他们一家，是海东村因为子女就学和因病致困的贫困户。
段铁梅听了张菡的叙说，这位一贯坚强的白族女子，眼角泛红，暗含泪珠。等哑巴阿四女回家换了干衣物回来，两人已替她把今天的秧苗全部拔好扎好了。
二话不说，俩人背上拔好扎好秧苗，直接跟着哑巴阿四女到她的承包地，下田甩开膀子就插秧。
两人边插秧边说话，段铁梅这才想起来问张菡，阿四女的秧田怎么这么大？原来，现在政策好，家人去世了，人到外面念书户口转出去，但这类村民的承包地不退还给村里，继续承包30年。
六
一转眼快四点了，远远地跑来一个人，是野菊花的丈夫姜恩柱，这位永和村泥水匠出身的农家中年汉子，高大英俊，看起来，显然他是有些生气了“原来你们俩姊妹在这里有说有笑的，我还以为张菡丢下我一个人插秧，自己开三轮车去街上给家里的四头年猪买配合饲料去了呢。阿雍替（白族话：好妹妹），太阳开始偏西了，我们家的秧田还有一大片在那儿，依然是一面镜子呢，你们在这里做好事，但也要告诉我一声啊。”
“阿大哥，你也不用你的猪脑子想想，你要我带智能手机来插秧是害我噶？我又不是去割麦子，要是它掉到水田里，几千块的华为手机就没有了。里面有我儿子的照片哩。哈哈哈哈！”
姜恩柱终于找着空挡插上自己婆娘的话：“他老友妈，什么风把你吹到水田里了？”
张菡依然不允许丈夫插话，“人家明天搬到咱们家同吃同住了。现在，电信公司的师父们正在我们家里给她安装一根网线呢。”
姜恩柱一头雾水，顿时傻了脸。他不明白今天早上到现在，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还怪自己的妻子，他老友妈出来帮助农忙也不提前说一声，中午饭也没吃。
还是段铁梅心直口快，告诉他“她老友爹，单位领导把我调来你们村，和原来的杨立刚同志对调，开展挂钩扶贫工作，直到考核验收完成。这不，我们俩姊妹不是在做扶贫工作吗？帮助村里的贫困户插秧。”
原来如此！难怪她们俩又说又笑。直到晚上9:00，周围蛙声一片，阿四女的水田全部变成绿油油的，她笑得合不拢嘴。直到回家吃晚饭的时候，俩姊妹话还说不完，姊妹情深。
段铁梅打开手机照着路推着自己的变速山地车高一脚浅一脚摸黑离开海东村村口的时候，快深夜12点了。
七
第二天，段铁梅出来的时候，喜上眉梢。
原来，她回到县城，连夜联系自己的同班同学，在大城市开电脑公司的尹萧玲“老同学，你一直要我联系个单位，开展捐赠活动，我看，你就为我的挂钩村海东村捐献30盏太阳能路灯吧。昨夜，我是摸黑从他们村里出来的，没有路灯，乡亲们夜间相互走动出行多不方便啊。”
电话那头，电脑公司的尹总答复“美女，就听你安排，就这么定了，明早我安排我的总经理助理和财务部部长和你一起微信视频对接一下细节。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你得协调请村里给我送面奖旗，我们要挂在我们大会议室里，让它为企业争光添彩。”
段铁梅暗想，多么势利的企业家啊！但不敢说出口。反正，村子里亮堂才是硬道理哦。
张菡听了段铁梅一席话，说道“还是你这位政法委的女干部有魄力，我这位妇女主任最多只能帮困难户插插秧。”
段铁梅道“有一分热发一分光，扶贫攻坚工作无小事。”
这一天，她们俩和姜恩柱一起在烈日下挥汗如雨，总算在自己的秧田里完成了大春栽种。在水田里播下了全家一年的希望。
八
十天之后，运输太阳能灯的两辆大货车开到了海东村的村门口，村支书赵斌早早就组织好乡亲们等着下货。左点右点，就是多出两盏。
段铁梅很纳闷，问了驾驶员师父，师父确认说发货单上写着32套。打电话一问，尹萧玲连忙解释，这两盏灯，希望你亲自送到海东村小学，安装在小学门口。
段铁梅在电话里说“萧玲，还是你们企业家的格局高视野宽啊！佩服佩服。下次我到昆明开会，请你吃饭，当面致谢。”
“阿梅，吃饭你还得约上我们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和财务部部长哦，他们两位小青年才是具体操作这台事的，我太忙，说句实话，我根本没时间去过问细节。”
“对了，你们家涛涛读书成绩如何？暑假请带着他和剑川的红心洋芋到昆明来见我哟。另外，别忘了村里的奖旗哦，我们正在申报昆明市的‘精神文明先进单位’，这面奖旗可以为我们公司加分哦。”
话刚说完十多分钟，一辆车身上喷着『联想电脑』的商务车开来了。
车门打开，全是穿联想红色T恤的工作人员。
为首的小青年非常礼貌的问“请问，谁是段铁梅书记？”
“是我。”
“我们是联想电脑公司尹总派来的，我是她的助理崔凯，这是她带给你儿子涛涛的书包和一本英语词典。我带来了安装队，我们这就立即投入到太阳能路灯的安装工作中去。”
一阵寒暄，工作人员从大卡车上搬下工具，在村主任罗平的带领下，和村民们一起，马上展开安装工作。
这段时间，艳阳高照，晚上9:40以后，天才完全黑下来，村子里已然在夕阳的余晖中亮起了星星点点。
几天后，因为有了这30盏灯。村口的大青树下，突然热闹非凡。安装结束那天，恰逢县文化体育局流动服务车下来放映电影，全村老少个个喜笑颜开。
九
张菡家二楼的小木屋里，段铁梅却没有去看那场难得的乡村电影，根据县扶贫办的工作安排，她正在电脑前赶一份海东村的扶贫工作阶段性新规划。
要在2020年初完成扶贫攻坚国家级验收任务，现在需要针对每个对口帮扶挂钩村排出《倒计时详细工作计划》。
多年前，海东村因地制宜，在东面的山坡地上发展花椒、梅果种植，现已挂果。同时，村民在临湖一带的田里种植秋豌豆、荷兰豆（白族话叫：菜豌豆）。开春春耕的时节，则种植烟草、大白荷苞豆等收益较高的经济作物。近年来，因为洱海生态保护的原因，环洱海流域停止种植独蒜，海东村便顺应形势承接了大理这种农业生态产业的转移，也开始在适合的地里种植独蒜。村里出产的各类农产品多了。经过段铁梅和工作队的同志一起分析，海东村最需要的是，建立通畅持续的商业通道，把广大农民收采上来的农产品稳定的出手销售到大城市去，让村民每年有稳定的收益，绝对不能因为滞销而伤害到他们的种植积极性。尽管在运输过程中，国家在高速公路上实施农副产品免费通行的“绿色通道”，但因为农户比较松散，因而不能产生产业聚集效应。县里也为解决这个矛盾，引进了一个农产品加工企业。
段铁梅的规划需要契合这些外在因素，她在电脑上几易其稿，直到工作队的其他同事看电影回来。
姜恩柱的电脑知识欠缺，他很纳闷，女儿的老友妈对着电脑发呆，一坐下来就几个小时，她在想啥？在铁梅旁边坐着的张菡忙说“你不懂电脑不知道她在干嘛，人家这是在办公！赶紧去做夜宵去，我们俩姊妹要吃米粉甜米酒荷包蛋。”
十
一周后，段铁梅的“规划书”送交县里相关部门，在县里博得评审专家组的一致好评。大家予以肯定，作为偏远的高原地区，的确需要通过“互联网+”的方式来推介本地特色的农副产品。
一年后，经过中央美术学院派驻当地的扶贫干部多次推介，海东村的独蒜、菜豌豆和荷苞豆在网上打开了一片销路。不时有商家联系村公所的干事。还有的商家，则直接开了车到村里开展收购。
姜恩柱看了鼓励张菡“菊花，等农忙结束，你这位妇女主任一定要安排组织村里的姐妹们，跟着他老友妈学习学习电脑知识。”段铁梅却说，“教育扶贫是个非常成功的经验。电脑我也不是很精通，到时候，我请为咱们捐赠太阳能路灯的电脑公司派人到村公所，教女同胞学习电子商务知识。恩柱，你们男同胞也可以参加学习呢嘛。”
那年秋收秋种结束后，经过县政法委出面协调。县商务局在海东村组织了一期电子商务操作培训班。左邻右社的几个村，看到海东村农副产品在网上销路很火，也申请来学习。
最后，大家一看报名数据，村公所的小会议室怎么能挤得下这么多人？最后，县扶贫办决定把这个班办到县里去。
第一期开班那天，尹萧玲总经理带着自己的美女助理，亲自来县城给大家上课。课间休息期间，大伙儿围着她，要电话号码的，要加她微信的，她强烈地感受到农村妇女同胞对电子商务知识的强烈渴求。
张菡和段铁梅则提醒她，我们剑川县可是商务部定点的“农村电子商务试点县”哦。这句话让她这位成功的企业家大吃一惊“老同学，‘文献民邦’果然名不虚传啊。我们公司正在拓展电子商务这块新业务，剑川之行，让我的经营思路豁然开朗，开阔起来。现在城市里的电脑市场已经饱和，看来，广阔的农村是一块尚未完全开发的风水宝地啊，我们必须下大力气抓好农村电子商务这块业务。”
一旁，尹萧玲漂亮的女助理阿朵赶紧在笔记本上记下董事长的这几句话。她说，晚上在公司的电子商务微信群里分享给自己远在昆明的同事们。
姜恩柱和自己的妻子则如饥似渴的学习电脑知识，恨不得一口吃成一个胖子。
前来参加首届农村电子商务培训的县委政府领导，看着这群忠于自己事业热心干事的女干部，对海东村一带打赢扶贫攻坚战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