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仔爷爷虽然已去逝三四十年,但他在我脑海里的记忆依然犹新,印象中的他近乎是个卑微而又非常拮据的老人。
我们村杨字一个,他是“积”字辈,按辈份我们应称他为爷爷,也是我家族里的堂爷爷,因小名叫“狗仔”,所以大家都习惯叫他狗仔爷爷。
据说,之前他是有老婆的,但因生活困窘再加上性情偏懒一些而养不活家人,在他唯一女儿(现已近七旬高龄)出生差不多一岁的时候,他老婆就带着幼女改嫁到邻村去了。
从此,孤身一人。
生前,他一直窝居在与祠堂只有一巷之隔的那间简陋的小瓦坯房里,这间房子冬冷夏凉,原本是吃大锅饭时村民们的集体食堂所在地,后来实行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了空置着,村里考虑狗仔爷爷没处安身,就让他寄居使用。
那时,不知为什么村里有极个别村民或小孩爱叫他“狗陆龟”,听起来怪怪的。小时候,我们村的家长骂小孩子不爱做家务什么的,就会呵斥着说“长大了就像狗仔爷爷”。由于他屋子没接电,基本到了晚上睡得很早,有些调皮的小伙伴经常会乘着月色恶作剧地“咚咚”敲他靠祠堂巷子那的壁柜木板,闹得熟睡的他哇哇大叫“不要害我、不要害我”,小伙伴们见状就飞快地跑开了。当时五六岁子的我十分无语,心里嘀咕为什么要去欺负人家。
记不清哪年起他为什么选择了乞讨为生,有人说他是从小被父母惯懒了,也有人说他是在五十来岁的时候出此“下策”,我倒觉得或许是他心孤意冷才选择了这个“行业”。他偶尔也会帮我堂哥小毛家放放牛,他俩家比我家更亲一些,他们是祖父同胞兄弟,我们是太祖父同胞兄弟,但他受不了迂,每回干不了几天又重归到他的老本业。他乞讨走村串户,一般就是讨些米粒之类,但不会在本村讨,甚至他女儿所嫁的那个村子他都不会去,也许是乞讨人也有乞讨人的规矩或脸面吧。那些地儿的村民们也不嫌弃,或多或少都会给他一些。有时米粒讨得多了,他也会给我们村过得苦些的村民家送点。
其实他人不坏,我记得小时候,早上我们小孩子放牛回来经过他家门口时,时常会叫我们到他那吃饭。起初我们挺别扭的,因为看他是个讨饭的,而且成天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再则又怕村里的其他伙伴见着说我们好吃,纷纷拒绝。但每次他总爽朗地说吃耶吃得“去债个”(说小孩子的家乡方言)。迫于他的好意,放牛期间,在他家吃过好多次特殊的早饭,要知道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能有如此的米饭饱餐已是相当不错的了。
他家的灶台很简单,就是三面用几叠烧得乌七麻黑的厚砖块搭建而成,再在上面放一小铁锅炒菜煮饭。其实他蛮讲究的,每回下锅前菜洗了又洗、米粜又粜。他煮得饭很好吃,甚至连锅巴都是那么香脆,但每次他总把锅巴留给自己吃,看着他的吃劲,我仿佛也感染了一份童年的享乐。
在乡民的眼里,他是个本分的乞讨人,大家都说他手脚干净,村里村外从不乱拾捡别人的东西。
后来因求学在外少有回去,有一次假期回到家中,我突然向家人问起狗仔爷爷,他们告诉我,因害了一场疾病他已经去逝了。当时得知他已离世的消息时,我难过了好一阵子。
倘若现在,凭着他的体质兴许能活过百岁。
如今,狗仔爷爷留下的往事,只剩下那块小小的宅基地。那间曾经的小瓦坯房因有碍村容村貌和存在安全隐患,前几年新农村建设时按要求给拆掉了。
但至今仍不明白,那时狗仔爷爷为什么总乐于喊我们这些小屁孩在他家吃饭,或许是不管出身贵贱高低他本就有着善良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