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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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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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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一)

春节已过心却未散,出门的那一刻犹如婴儿断乳般的纠结。

刚回城的那阵子,耳畔时常回放着母亲在身边时的絮絮叨叨,如同儿时就熟背的那些千叮咛万嘱咐,经久不衰。

随着母亲年岁的增长,她的话语明显一年比一年增多了不少,比如年底回老家置办年货时,母亲总是身影不离地指这教那的,似乎觉得没有她的点拨年味就不会更喜气更隆重。

凡事她都巴不得亲力亲为一番才放心。

老家除夕夜和大年初一清早有祭祀祖先的传统习俗,其中重要的祭祀品之一就是“顺风”(烟熏好的猪耳朵,意寓新的一年风调雨顺)。祭祀完之后则把它做成一道人人垂涎的腊味好菜,吃起来香香脆脆,与其它腊肉同样非常美味可口。但它的操作过程是比较繁琐的,而且一定要在立冬之后才能制作。

以前我们家乡基本家家户户一年到头最起码都会养上一两头大肥猪,待到年底那阵子大家伙就欢欢喜喜忙着杀年猪,然后顺便邀请亲朋好友开开心心地吃上几顿,剩下的则都做成腊肉,包括“顺风”。如今想起,都似乎还能闻到那会儿大蒜炒猪肉的诱人香味。现在因提倡乡村环保,这些食材只得从集市上一刀一刀卖回来再加工。

先是把买回来的猪头、猪脚及猪肉等除毛刮洗干净,凉干表面水分,接下来一样一样把它们放进灶台的大锅里用炒热的盐巴反复涂抹,以致其盐味入内,再把它放进大缸里腌制一段时间,等肉内水分排得差不多时,再用细绳穿孔挂起来凉干,之后挂到火炉上方母亲用竹节特制的勾子上熏烤。期间放至的高度、柴火的选料和火力的大小都是很有讲究的,高了熏不透矮了会熏糊、柴火的用料不好也会改变肉质的味道、火力大了会造成外焦内生甚至会烤坏,整个过程母亲白天基本是要守在旁边看护。

不过母亲熏制的腊肉确实好吃,但个中的辛苦也可想而之。

岁月不饶人,后来考虑到母亲已日益年迈,每到那个时节就在电话中或直言劝告她这些烟熏年货等物质就不要她操心了,我们自己会在城里买好或准备好。但她依然是年年早早地或多或少的就熏好和准备妥当。尽管年复一年、三番五次的交待了又交待,但她依旧,好像只有她亲手做出来的就更虔诚更有祭祀效果。

对于一位近九十岁高龄的老人来说,这并不是她爱做这些,而是有一种发自她内心的,只有她自己才能读懂的力量在驱动着她。

这或许就是一位母亲对子女们长期的深深的牵挂。

每次回乡下老家开餐吃饭,她老人家总先要对在坐的家人巡视一遍又一遍,问了一番又问一番,哪个哪个还没上桌呀,哪个哪个要夹菜吃,似乎没有她的“钦”点,我们就吃不饱饭菜,她自己却迟迟不下筷子。有时我觉得她的细节是多余,但细品,这才是真实的伟大的母爱。

如今,我们又像一只只长飞的鸟儿,各奔前程,只留下母亲和老屋。一下子热热闹闹了这么多天的气氛,骤然随着年味渐渐弥散。

离家时,母亲颤颤巍巍地把我们送到门口的马路上。

看着她满眼的茫然与不舍,我忽然瞥见从老屋房顶瓦楞间袅袅升起的柳丝般的炊烟,心头不免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内疚和伤感,手中的行礼也愈发沉重了。

是呀,母亲又要一个人孤独地守着老屋了。

我们也时常建议和劝说母亲到我们那来住,但她总是以年龄大了为推词。其实我们清楚,她是不舍得这老屋,在她心里,守着这老屋就是守住了她一生的情怀。寒暑易节,从她当童养媳进这老屋、接着生下我们九个兄弟姐妹、到现在的儿孙们满堂开枝散叶,这老屋记载了她太多太多的零零种种。

之前我不理解,抱怨母亲一个人呆在这么大的一座房子,屋里面咋就堆塞满了那么多零零碎碎的新老物件,有用了几十年破烂不堪的老靠椅、有不知道何年何月添置的小方桌……老屋好像住了几十号人,有用不完的什俱。我有时问她为什么不舍得丢弃或烧掉一些,但母亲总是说留着怕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

母亲不愿来我们那住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有个从来不曾遗忘过的老习惯,每到初一十五或时来月节的大清早,她都要在家中上厅龛前极为虔诚地上香、屋前屋后高高举起满满当当的一碗新鲜米饭,然后一本正经地敬拜一番。那情那景,她认真的样子时常不禁让人哑然失笑。小时候听奶奶说过,这么做是为了保佑子孙后代幸福平安事事顺心等等一系列夙愿。但在城里不兴这个,所以对母亲来说要进行这方面的仪式很是不方便。

(二)

或许是因为我们兄弟姐妹众多的原由,母亲也是个爱闹热的人。但此时此刻,母亲本该正是享受天伦之乐的年龄,而儿女们为了各自的生计,却纷纷与她聚少离多。

每每看着晨光里那些在后河公园的亭楼间无忧无虑地跳着广场舞或夕阳下小区里悠然自乐地散步聊天的老人们,我打心眼里羡慕不已,同时又在想,要是我的母亲也是她们当中的一员那该有多好!

可我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始终守在乡下、守在老屋,似乎那才是她的老有所乐。

辍笔,昂望正被城市灯光所点亮的星空,我忽然又想起了在老家终日与孤独和寂寞相随而又年迈的母亲。担心她今晚吃了晚饭没有。因为每次打电话问她:“妈,吃了没?”她十有八九告诉我说不愿弄,一个人吃着没味口。

是呀,孤寂是最容易削弱人的食欲。

一日三餐,有时只喝几口小酒就点小菜充饥而已,便成了母亲的常态。为此,我多次很违心地发她的脾气,但事后却又很是后悔,责怪自己言语的冲动。

为此,我隔三差五地打电话安慰她酒要适量喝但饭也要正常吃,并不定期地找空闲时间买些八宝粥、牛奶、面包、麦片和炒好的荤菜等速食品带回去给她就便当点心。

有几次母亲见海根哥一同开车送我回去的,她特别好开心,又是请坐又是忙着要弄饭。

老屋门前的马路上常有车辆来往,在老家时我偶尔发现,每次母亲看到有车子朝着老屋的方向驶来,她就一颠一颠地走出来迎接。若是家里人回来了她就满心欢喜,否则只好悻悻而归。当时我猜想可能平时她一个人在家时,基本是眼睛盯着老屋大门的前方,时刻等着有家人归来,等着我们归来给这空洞的老屋和孤独的自己带来些声响和言语。

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一直琢磨着。

打小时起我记得母亲是最喜欢看古装戏的。那时的正月,生产队经常会邀请永丰高家村的采茶剧团来村里贺春助兴。那会儿只要有空闲母亲场场都不会落下,而且看得津津有味。

为了缓解些许她的心节,我特地先后买回两台那种适合老年人的影音播放机给她收看。渐渐地母亲的心情愉悦了许多。后来每次回家她都会津津乐道地把剧中的人物和故事情节一一讲给我们听。有时我的情绪还会被她所感染。

为了丰富母亲的日常生活,后来三哥又特意专门给她买回一台大屏幕的高清液晶电视。起初母亲见了乐得合不拢嘴。

只是那天为了把那台电视机的完好效果调出来可把我俩累坏了,又是拉网线、又是挂路由器、又是接机顶盒、又是设置电视功能,折腾了一个上午终于听到了声音见到了图像。不错,节目内容蛮多。

可是当把摇控器交给母亲使用时,傻眼了,两个摇控器她一个都不会操作。因为它不像以前的那种彩电,只要拿到摇控器随便乱按都会有节目跳出来。更别说和与早期的井冈山牌黑白电视机相比了,那时的电视机插上电源,只需两根长长的触角般的天线,甚至有时天线断了直接找来几段铁丝替代,照看不误。那会儿,傍晚干完农活一回到家,顾不得洗脚吃饭,“咔咔咔”转几下调台旋扭,想看中央台就看中央台,想看江西台就看江西台,想看吉安台就看吉安台,方便的很。

母亲捏着那两个满是按键的摇控器左看右看无从下手,电视画面却始终停留在花花绿绿的主页面。没办法,我们只好耐心地一步一步地教她如何用哪个摇控器操作电视机的开关、如何用哪个摇控器转换电视节目。

但问题还是不断,要想好好看个节目,在操作过程中一些无法规避的“题外话”总是不约而至,不是时不时出现各类广告就是提示续看须充值。末了,母亲喃喃地说:“这是什么电视机呀。”第二天母亲又忘记怎么操作那两个摇控器了。估计只有我们在家时她才能好好看上个电视。

母亲握着手中的手机说:“唉,还是这个老年机好!”难怪母亲说还是那种老年人手机好,既经济又实用,接打电话方便,声音又大。

好久没回乡下了,可能那台液晶电视机已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乘着这次假期回去和母亲多叙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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