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老宅子,承载着几代人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题记
杨晓凤
2020年8月的一天,弟弟约我第二天回老家看看,我欣然应约。
第二天,弟弟开着车来接我,车上还坐着小爷爷家的两位堂叔。上车后,我才知道此次回老家是为了农村宅基地测量之事,并且三太爷家的堂叔已经在家中等待。一路上,叔侄四人说着家乡的往事,不知不觉就到了老家。
老家最热闹时有好几十户人家,近年来时兴外出务工,寨子里的青壮年都选择了进城务工,购置房产定居,人也少了很多。三太爷家的堂叔早年命运多舛,父母去世的早,先是和妹妹相依为命,后来又参军入伍。他在部队时,我姑姑和父亲为他操办了相亲全部程序,又是趁着他探亲,热热闹闹地把新婶婶接进了门。所以,堂叔对我姑姑和父亲非常尊敬。现在,姑姑和父亲都已经离开,但他仍然记着这份恩。
我家太爷爷杨德珍天资聪慧,很有学识,但由于半边脸上有红色胎记,无缘仕途,就在家乡当私塾先生。1906年,也就是我爷爷出生的那年,太爷爷在现在的祖屋场修建了一栋大宅。大宅入户是几级石梯,石头台阶右边是两层楼的大吊脚楼和牲口养殖区,石头台阶上立有雕龙刻凤的大门,进大门后是一个大歇台,可以容纳几十个人。歇台右边是两大间休息间加两大卧室。太爷爷把两间卧室分配给了他的两个弟弟,其中一个就是叫我们回家的堂叔的爷爷。从歇台往前走是天井,天井右边是大堂屋,也是私塾的课堂。太爷爷的起居间就在堂屋边,方便他上课备课。爷爷是太爷爷的长子,爷爷娶妻时,太爷爷把邻近堂屋的大休息间和卧房给了爷爷做了新房。后来,奶奶在娘家太舅公的帮助下,在老宅子后重修了一栋更大的吊脚楼,这是后话。
天井再往上走,是太爷爷太奶奶的卧房,还有功能齐全的大厨房和小爷爷的卧房等。因为多年无人居住,爷爷奶奶住过的房子已经塌了。三太爷家堂叔把我弟和其他堂叔召唤回老宅子就是为了将曾经作为私塾的堂屋的产权分配到人。堂叔说,无论如何也要给我弟分割一份祖业。他说:“没有我大姐和我大哥就没有我的今日。”
现在,三太爷家堂叔也已经儿孙满堂,大儿子在县城务工,小儿子退伍后在深圳上班。堂叔说:“我姐和我哥的恩无从报答,只要我们叔侄名字还在同一个本子上,就能让后辈知道,我们是同一血脉、同一家族、同一条根。”说话间,婶婶就已经在大歇台里摆好了桌子板凳,端上了热腾腾的饭菜,几代人的血脉亲情就这样又融在了一起。
那天,我们又回忆起家史渊源,最先来这里开办私塾的是老祖先杨晶水心。墓碑可见,老祖先出生于康熙辛酉年三月初七辰时,终于乾隆甲申年。据祖辈文字记载,这位老祖先文韬武略,学识渊博,他选定的这里是因为这里曾经是泸溪县城通往苗疆,以及古丈、沅陵、吉首的要塞。但老祖先何年何月来这里,并没有留下文字依据,只知道从他开始,我的祖辈以私塾为业。后来,私塾几经迁址,最终定在祖屋场。从墓碑上可以得知,老祖先有九个孙辈。据先辈传说,除了我曾太爷爷这一血脉后人,其他的去了外地经商。曾太爷爷有三个儿子,我太爷爷排行老大。我太爷有我爷爷和小爷爷两个孩子,我爷爷生我姑和父亲,小爷爷有两个儿子,也就是一同前来的两个堂叔。按照三太爷家堂叔的分配方案,堂屋由太爷三兄弟平分,各占三分之一,我爷爷和小爷爷平分我太爷爷的一份,我父亲和我姑姑平分我爷爷的那份。我姑和我父亲都已经不在,就由我弟继承。小爷爷家两个堂叔平分太爷爷所占的另一半,并且表示同意。二太爷的嫡孙因家事没有回乡,他在电话中表示对分配方案没有意见。至此,堂屋的分配就敲定了。
三太爷的长子杨家万曾是国民党某炮兵连连长,在抗日战争中战死沙场。我爷爷杨家樑,为了保家卫国,义无反顾的离开讲台,舍下妻儿,奔赴抗日前线,一去了无音讯。我爷爷走后,太爷爷又重新拿起教鞭,操持家业。后来,小爷爷迎娶了知书达理的女孩做媳妇。再后来,随着太爷爷太奶奶年龄增大,身体每况愈下,小爷爷如花般的妻子被土匪抢了去,而后也是毫无音讯。再后来,小爷爷又娶了小奶奶,养育了两个儿子,也就是这次同去祖屋的两位堂叔。
新中国成立后,在距离我们家一公里远的地方新建了小学,我们家大堂屋,才成为真正的堂屋,成为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大家聚会的场所。
那天,我们又去了奶奶修建的吊脚楼。对于独自守着孩子和公婆的奶奶而言,修建一栋吊脚楼是一场浩大的工程,我不知道奶奶是怎样支撑下来的。吊脚楼有上下两层,六间房,还有独立的厨房和牲口栏舍。我在吊脚楼度过了纯真的童年时代,当年弟弟妹妹随父母在城里读书,我陪在奶奶身边,奶奶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好用的都留给我。后来,大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也回到了这个村寨担任民办教师。那时,大哥是大队里最爱学习的年轻人,文章写得非常漂亮。所以,大哥也是我的文学启蒙老师。小时候,逢年过节,父亲就会携着母亲带着弟妹,姑姑也从公社企业回到奶奶身边,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地庆祝节日。1977年恢复高考,1978年初中毕业的我考取了中专,1979年大哥考取了师范学校,我们都离开了家乡,奶奶也随父母进城定居,老家的吊脚楼就空了下来。后来,父亲让三太爷家的堂叔居住看管,堂叔一天也没住过,但却一直悉心看管。这次产权登记,他说要完璧归赵,物归原主,登记在我弟的名下。弟问我:“姐,我们把吊脚楼重修一下,方便以后退休了小住,好吗?”我没有直接回答,回老家小住,还能找到当年的感觉吗?奶奶、父亲、母亲、姑姑……血脉至亲都相继离开,他们的音容笑貌只能在梦中再见。山河依旧,人事全非,家乡已经在记忆中渐行渐远。
回城时,三太爷家的堂叔送我们到村口的古树下,汽车发动了他还在招手。是的,这就是亲情的魅力。当年我和大哥在外读书时,奶奶也这样送我们上学,接我们回家。
路上,我又想起我的爷爷杨家樑和大爷爷杨家万。大爷爷杨家万被列入泸溪英模录中,而我爷爷只知参加了抗日,而后下落不明,遍寻无果。但他们舍小家为大家的家国情怀,永远让后人铭记。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