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雨,柳枝吐出几点新绿,万物复苏,春意盎然,春天来了,花开了,草绿了,山野里、田野里萌动的点点生机,是大自然赐予我们第一份春天的的礼物,而让我更加期待和牵挂的是那些每年都要品尝的春天味道。
棠梨花
春天味道里最早粉墨登场的当数棠梨花,还不到立春,光秃秃的枝头便会有白白的小花蕾挤出树枝,经历了数九寒天的磨练,给人们第一缕春光即将来到的信息,棠梨花的花蕾是一团团生长的,一团足有几十朵小花蕾,一条条细细的花梗顶着一个个圆圆的花球,挤在一起长出来,象在相互取暖,又象彼此鼓励。在老家朝阳的山坡上,春节前棠梨花就会陆续开放,而采摘棠梨花的最佳时期是花蕾发白却不绽放,这样的时机对每株棠梨花来说,只有短短的个把星期,所以尽管家乡的山野里到处都有棠梨花,吃到它却也不易,稍不留神就与你擦肩而过,看着一树树白花花的花朵就只有遗憾的份了,要抓住那些稍纵即逝的时日,在最合适的时机采下才有机会大饱口福。棠梨花的吃法很多,煎、煮、蒸、炒皆美味,而我最爱的是棠梨花粑粑和粉蒸棠梨花。棠梨花采摘后剔除杂质,在开水里捞一下,然后放入凉水里漂上一夜,第二天就可以做棠梨花粑粑了,棠梨花粑粑的做法很简单,取一些糯米面,放入漂去苦味的棠梨花,加温水将面揉成团,再分成多份摊成小饼放入油锅煎炸至焦黄即可食用,食用时可根据自己口味蘸糖或椒盐,我喜欢蘸糖,乘热撕开外脆里糯的棠梨花粑粑,小朵小朵的花儿静静的粘在白白的面里,象琥珀一样,蘸一点点白砂糖,不要太多,细细嚼,甜甜的,糯糯的,伴着棠梨花微微的苦香。粉蒸棠梨花是杀年猪后偶然能吃到的一道佳肴,蒸粉蒸肉时,棠梨花垫底,粉蒸肉多余的油汁让棠梨花尽情吸收,花,油,却不腻;肉,香,却不油;两者包容的结果让人的味蕾感觉真正恰如其分的和谐。
香椿
当微微吹来的风里有了一丝丝暖意,嫩嫩的、红红的椿芽给我们带来了万物复苏的信息,所以吃香椿也叫吃春。是民间的一种习俗。香椿的吃法最普遍的是做佐料,在食材里算配角,而就是这个配角往往用它近乎惊艳的味道吸引着每个食客,每年吃到香椿最早几乎都在小街拐角的那家鸡肉米线店,去吃米线,忽然就有一种久违的香味飘来,惊呼,呀,有香椿了?!老板娘从容作答,都卖一个礼拜了,于是要一碗鸡肉香椿凉米线,酸酸辣辣伴着头拨香椿挡不住的浓香,大呼好吃好吃。吃完再到农贸市场。果真有山民卖香椿,捆扎成把的香椿红红的嫩芽用纱布包袱裹着,按把的大小,一元或两元一把,香椿好像都论把卖,不称斤。买一两把回家,滚水烫一下,切成细末拌上酱油、醋、辣椒油、盐下饭特开胃,若嫌准备那些佐料麻烦,就直接将香椿拌进现成的水豆鼓或是腌豆腐酱汁里,还有剩余就煎一个香椿鸡蛋饼,都味美无比。等尝够了鲜,香椿也就大量上市了,每逢小城赶集天,山民用骡马驮下山来,整驮整驮的香椿,价钱也会比初上市时便宜很多,这是到了晒干香椿的最佳时机了,买上几十把,烧一大锅水,在开水里烫一两分钟迅速捞出,放入凉水中清洗后一根根挤干水分,整齐排放在簸箕里晒干,等到清明时节上坟祭祀,这是必不可少的祭品,做法是油炸,干香椿同米嘎那、油粉皮一起,都用热油煎,吸足热油的干叶子会急速膨胀,膨胀到其原有体积的数倍之大。供奉之后,取一枝入口,叶酥香,入口即化,叶柄绵绵的,再嚼,有一种回味无穷的完全与糖甜之味迥异的甜。油炸干香椿不仅味美,还暖胃,对胃寒者是很好的保健品。我小时候生活在缺医少药的山区,每到雨水落地,喝了浑水拉肚子,奶奶就煎干香椿给我们吃,也有吃好的时候。后来嘴馋了就装肚子痛,不知奶奶是否知晓我真实的意图,反正,屡试不爽。
白花
白杜鹃,一种可以吃的杜鹃花,家乡人俗称它为白花。
等田里地里的豌豆、蚕豆、小麦都收割了,山村的梯田都灌满了水,布谷鸟叫了,要栽秧了,梯田对面山上的那一坡坡白花也就开了,农忙季节,大人忙于农事,采白花就是我们上学之余经常做的事。放学后,邀约三五伙伴,背一个大背篓,钻进白花林,这种可以吃的白杜鹃属小灌木,站在地上就能采到,个把时辰即可采到一大背,背回来,吃过晚饭,奶奶、父亲和母亲就在院落里乘凉剔花,传统的说法,杜鹃花的花蕊有毒,不能吃,所以要剔去花蕊,只要花瓣。厨房里,灶膛里火光熊熊,大锅里满满一锅开水,蓬松的花瓣在簸箕里越积越多,象云一样,这是最让我感到不忍和不舍的时刻,把手伸进花堆里,再一次感受她凉凉的体温,把脸埋进花堆里,再闻一闻那最本真的体香,倾刻之后,这样几簸箕美丽的精灵会在瞬间枯萎,我一直觉得有一个词语跟那一刻很贴,那就是“香消玉殒”。第二天,通过一夜清水漂洗的花瓣会脱去最后一点苦味,化茧成蝶,蜕变成我们餐桌的美味。
白花的吃法多种多样,我最爱的还是煮汤,一是白花豆面汤,一是白花豆米汤。
白花豆面汤也有叫白花油粉汤,做法大同小异,豆面汤做得粗糙一些,是刚收获的新豌豆磨的豆粉,加水调成糊状倒进调好味加进了白花的汤里煮熟,油粉汤则将豌豆面加水后泡一会进行一次过滤,只取沉淀下来的淀粉,做出来更透亮精致一些。豆面汤或油粉汤起锅后再根据个人口味加一点香菜、花椒油、辣椒油味道更好。
白花豆米汤,用老蚕豆豆米与白花同煮,煮烂的豆米白白的汤里白花依旧很有嚼劲,慢慢品味,淡淡的苦、清清的甜,余味都让人唇齿留香。
在我幼年的记忆里,圆圆的月亮刚刚从对面的山顶升起,奶奶和妈妈在小院里乘凉剔花,我们在月下嬉戏玩耍,山上房后成片的梯田放满水,亮汪汪的象要连到天上去,或远或近时不时有一两声蛙鸣传来;已经有一些炎热的中午,核桃树浓浓的树荫下,风凉凉袭来,我们就着一碗白花豆面汤吃刚刚收获的新麦面蒸的馒头……那是我记忆里最美的风景和最幸福的时光。
金雀花
认识金雀花很偶然,一次下乡的路上,看见沟边一户人家菜园的篱笆墙上,一种植物开出黄红相间的小花,花朵犹如一只只展翅欲飞的小鸟,很是好看,我随手采了几朵放在手心里把玩,随行的村干部说:“不要乱采哦,那是金雀花,这个菜园的主人是一个老奶奶,有点憨(智障),还聋,她要摘了去街上卖钱的,连他孙子偷采几朵都被她骂,你采她的花,当心被她看见,放狗咬你”。我刚想停手,却不巧得很,篱笆墙的那头真就有一位老奶奶向我走来,一头花白的头发,言语似乎有一些含混不清,嘟嘟哝哝也不知说什么。躲已然来不及,只有怀揣忐忑之心慢慢打开手掌让她看我手心里的几朵金雀花,嘴里连忙一遍遍说:对不起。老奶奶咧着没有门牙的嘴笑,我听不懂她的话,但我至少知道她没有责备我的意思。旁边的村干部当翻译,说:“她说不怕,再摘一点回去煎鸡蛋吃。”她也伸手去摘,然后放在我的手里,比划着跟我说了许多话,很开心的样子,意外结局让我有一些手足无措,这回我听懂了一些词:金雀花、煎鸡蛋、好吃、吃了眼睛好。我千恩万谢别过奶奶,很小心地捧回一把金雀花,煎鸡蛋,真的很好吃。
后来,每年春天,金雀花开的时候,我都会买几次,有意无意间,我喜欢跟那些年纪大的老奶奶卖,为心底珍藏的那段暖暖记忆,我固守一种烹调方法就是一如既往的煎鸡蛋,尽管听别人说煮汤也很美味。再后来我查过中草药词典,金雀花真有清肝明目之功效,食用金雀花对眼睛好是真的。关于金雀花的记忆里总抹不去那位有一点智障的慈祥奶奶,几十年的光阴飞逝,每年春天不知她是否还依然守护着那一篱笆墙金雀花,耳朵可能比以前更背;或许,多年以前她就已不在人世。无论如何我都从心里真心祝福她,就算在天堂里,我也希望她快乐。
蕨菜
蕨菜,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野生,嫩茎叶可吃,家乡人都叫它“瓜菜”,瓜菜可能算得上是山野里生长最多的一种野菜吧,田边、沟边,山头、林下,哪儿都有生长,立春刚过,水分充足、背阴潮湿的山坡林下,厚厚的落叶里,蕨菜会在一夜之间齐刷刷钻出土来,蜷缩的叶恰似一个个有力的小拳头。勤劳的村民,会早早进山“打瓜菜”,我至今不明白采蕨菜为什么不用采、掐这样明白易懂又形象的词语,而说成“打瓜菜”,我小时候就经常“打瓜菜”,有时候和大人一起,有时候也独自去,有时候约三五伙伴,打瓜菜有技巧,刚出土的小芽难采,等小拳头一样的嫩叶张开又老了,不能吃了,所以要找那些刚好长到一扎多长的嫩芽,在离地一寸左右的地方,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枝条,拇指轻轻一压,一条嫩芽脆生生断裂,一条一条收起来齐齐码进背篓。在粮食很精贵的那个年代,每家每户都要打很多瓜菜,一背一背背回来。大盆大盆做菜抵饭吃来节约一点粮食,以确保到六七月的时候,不至于因缺少食物青黄不接。瓜菜的吃法很多,做瓜菜醡、凉拌、青豆米炒瓜菜,干瓜菜煮腊猪脚、红烧肉炖干瓜菜等等做法算是精细讲究的,最简单的做法是将开水涝过的瓜菜趁热撕开用清水漂洗去除苦涩味,切段,加一点酱汁或腌生脆炒,以前老家过年宰年猪家家户户要腌一大坛骨头生,等吃瓜菜时用来炒瓜菜,说是瓜菜性寒,吃多了糙肠寡肚,炒一点腌生在里面不仅味道好,刚好又克住了瓜菜的寒性,两全其美。现在随着人们生活水平不断提高,高热量、高脂肪食品对人们身体带来的诸多隐患,让越来越多的人对山茅野菜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更加青睐原生态环境下的野生瓜菜,瓜菜成了更多人餐桌上常见常新的保健菜品。为延长它们的食用时间,加工方式更是层出不穷,盐浸、冷藏、真空包装,一年四季都能吃到。山民勤劳,一个春季下来,收入不菲。
感觉今年冬天特别冷,估计明年的春天可能会比往年来得更晚一些,昨天去市场买菜,竟发现已经有人在卖刺尖了,那么离我牵挂的那些春天味道也就不远了,有了刺尖,棠梨花、桑花、杜鹃花、金雀花、香椿、蕨菜、刺老苞、春笋、水芹菜、老鸹头等等都会相继接踵而来,粉墨登场诱惑我们的味蕾。山野、田野花团锦簇,大自然赐给我们满目美景,我喜欢在这样的美景里用舌尖细细品味春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