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16日,一个春光灿烂的日子,我再次走进苍山西镇白羊村石打牛村名小组,走进苗寨。
说起这个只有二十几户百十人的苗族村,我和她还真是有些缘分。我1987年参加工作,之后几年,一直是白羊村包村工作队的一名队员。当时的农村工作,春耕的大春生产,秋后的农业税征缴,是全年工作的重中之重。这两项工作,基层乡镇通常要全体干部职工齐出动,县级各相关部门也要抽调大量人力物力支援。
白羊村是县城所在地上街镇下辖的一个村,离县城只有五公里,但由于漾江阻隔,不通公路,出行靠人背马驮,交通条件落后。我们下乡,只能步行。
去白羊村,从县城云龙桥过江后沿江步行,大概需要两个小时。石打牛是白羊村下辖的一个自然村,在村委会西北方向老虎山背后的深山里。到石打牛村有两种选择,一条路是从村委会所在地狗白羊村翻老虎山到石打牛,上坡下坎,走得快也要两个钟头。另一条路是沿平甸公路骑自行车到脉地乡(现在的漾江镇)境内桑不老村,江对面有个叫小西果的村子,过村子爬两个坡就到了,枯水季节,过江去石打牛可以少走好大一段路。
过江处有竹排摆渡,当地人称渡耙,往返一次收费两元,对当时月薪不足百元的我们,感觉负担不起也舍不得。普通老百姓,通常也是在运送货物或是带老人小孩过江时才会选择渡耙。更多时候,大家就淌水过河,水性好的直接游过去。
每年白羊村的大春生产,最让我们工作队头疼的就是石打牛苗族村。家家都有种水稻的田,田全在山下离村子四五公里的漾江边。
春耕大忙季节,在别的村,工作内容主要是推广科技,协调用水,组织修复水利工程等。在石打牛村,工作队的主要任务是追不好好在家务农,忙去打猎捉青鸡的主要劳动力赶紧回家搞生产。
记得有一年,谷雨节令都过了,我们去石打牛村再次催促几户还没撒秧的农户播种。人没找着,问邻居,说可能是进山拉青鸡去了。说他拉了青鸡街天会拿去街上卖,要找他,街子天去街上说不定能找见。
青鸡是一种野生青蛙,春夏之交,从冬眠中醒来,开始繁育后代,正是捕捉的好时机。那时候,寨子里好多家庭的男劳力都进山拉青鸡,下扣子,放油子。拉青鸡就夜间到沟河山箐里捕捉青蛙,下扣子是在山上野鸡野兔和麂子等野生动物出没的林间设下机关捕捉猎物,放油子是把驯化后的野鸟放进笼子后放到山里,训练有素的油子鸟鸣叫吸引来同类进行诱捕。都是苗族传统狩猎的一些技能。
需要说明的是,近三十年前,这种狩猎模式是很多少数民族生活习惯的一种遗存,也没有相关的法律法规明令禁止。不算违法。现在有《野生动物保护法》、《环境保护法》等法律法规。猎枪,弓弩等狩猎工具也早已上交或是销毁。说曾经每家每户都有枪,对现在的孩子,已经成为无法理解的传说。
和我们一起工作的白羊村村支书是个女同志,精明强干,在别的村遇见那种该种时不种,该收时不收的情况可能早被她骂得个狗血淋头。在石打牛,她耐心有加:“抓紧时间撒秧了,再不撒就错过节令了,种一定要种,不种,这一年你吃什么?没有犁牛,没有犁牛帮你找。找犁牛要钱,没钱帮你申请个困难补助,请民政机关救济点牛栓钱。秧生得不好,不够栽,江对面王家阿孃剩一些,已经帮你要好了,尽快过去把秧苗拔回来……”,她对工作的那种认真负责,更像一个知心的姐姐或是一个慈祥的妈妈。
和已经六十六岁的苗族老大妈杨佩英在村民活动中心的花坛前坐着闲聊,她还记得年轻时的我,我们说起石打牛人拉青鸡误农时之类的一些琐事,一起感慨,时间过得快,苗寨变化大。她说那时候也是没办法,苗族人多数没文化,又做不来生意,每年也就只能依着季节下几只野鸡,捉几只青鸡卖,找点油盐钱。那文钱也是不好苦,黑更半夜钻河沟,衣裳裤子挂烂完,忍饥挨饿就不说了,跌(摔伤)着伤着也常有,真是木单子(可怜)。但凡有别的门路,哪个愿意整那个。
如今不同了,石打牛人不仅庄稼种得好,还种蔬菜,种鱼腥草。通了路,骑摩托车,开微型车都方便,半个小时就能把新鲜菜送到街上的农贸市场,我们种菜不打农药,不装(施)化肥。好吃,很多老主顾就认我们,好卖得很。
采访熊稚虹,这个漂亮能干的苗族妹子,直爽爱笑,大家都叫她村花。面对镜头,她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侃侃而谈。对发展,有深谋远虑的规划,也有切实可行当下。县镇两级人大代表的身份,让她的言语表述中多了些对党,对国家的感恩之情:国家政策对我们苗寨这么好,水泥路修到家家户户门前,自来水接到厨房里,提升住房质量,连牛圈、猪圈墙上都画了画,比以前我们的住房都漂亮。我们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生活品质上去了,周边的彝族,汉族,白族对我们都好,和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就象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都说国家是个大家庭,五十六个民族,一个都不能少。国家富强了,我们自己也要努力,要紧紧跟上。为我们自己发展,为白羊村的发展,为漾濞的发展,为国家的发展一起奋斗。
说到教育,十几年前,熊稚虹高中毕业,算是村里的文化人。现在所有孩子普及九年义务教育,还出了好几个大学生,老党员杨玉华的闺女杨芬就读昆明理工大学,前年本科毕业考上了研究生。这件事让一村子人都很高兴,苗寨出了第一个研究生,还是个女生。
熊稚虹还说,这几年,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这对苗寨也是一种进步,出去打工,带回来的不单是钱,出去几年,见了世面,学了技术,换了思想。视野放开了,思想不封闭了,过几年,哪怕回来依然只是种地,但种地的方式和目的不一样了。只有这样,我们苗寨才能更好的发展。也才会不满足于以前“养猪只为过年,养牛只为犁地,盘(种)田只为吃饱饭”。才会有一条路走不通,再试着去找另外一条路的勇气。比如这两年核桃收益不太好,我们就尝试在树下种魔芋,种鱼腥草,种梅子和其它林果,我们的自然环境条件这么好,总有一种适合我们,总有一种能赚到钱。要不断探索适宜我们发展的道路,这些,各级政府也都在帮我们,今年我养了二十多头肥猪,马上要出栏了,下步还打算扩建圈舍,再养上两头能繁母猪……
村民小组长王玉宝是县政协委员,他热爱自己的民族,热爱自己的家乡。我很真诚的与他讨教一些苗族的历史文化传承方面的问题,说到芦笙,说到苗鼓,说到山歌,说到打歌,还说到了以前苗族隔山隔水找对象,找的都是本民族,不与外族通婚的习俗。
王玉宝说,以前都说我们苗族不找别的民族,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不与别的民族通婚,更多的是怕别的民族瞧不起我们,都说我们是少数民族落后,又穷,怕人家嫌弃,怕人家看不起。自卑,不敢,自己就蜷缩在自己民族的那个小圈子里,自我封闭。老一辈,很多人连汉话都不会讲,找别的民族,话都说不通,想找也没有机会。现在不一样了,读书,外出务工,接触面广了。有知识,有文化,有手艺,有自信,当然也就敢去追求别民族的好姑娘帅小伙了。
现在石打牛村是民族大团结了,村子里有彝族、汉族媳妇,去年,苍山那边大理坝子里的一个白族帅小伙,成了石打牛苗寨的姑爷。说到这个他很是开心。
说起眼前的村子干净又整洁,村民活动中心环境优美,他的话又多起来,村内道路保洁是村民自愿发起的,每周4户人家一起值周,轮着来。自来水也有专人管理,管水员是村民民主推选的,对水源、管道、蓄水池等进行定期维护和清理,处理突发状况。国家把我们的村子建设得这么好,我们自己要管理好,好好爱护。
我们到苗寨的时候,因为疫情尚未解除,一大群学龄孩子正在村民议事点的广场上嬉戏,几个小姑娘用手机自拍穿上民族服装后美美的自己,也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用相机为她们拍照,她们大大方方摆出各种pose让我拍,完了要加我微信让我把照片发给她们。
三十年前,历尽艰辛才能抵达的苗寨。村头,我曾经在树下歇脚休息的老核桃树还在,苍劲挺拔,枝繁叶茂。三十年时光,石打牛,从一个不通电,不通公路,住杈杈茅草房,缺吃少穿,靠狩猎找几块零花钱维持日常生活用度的小村庄,变成为一个村容整洁,乡风文明,民族团结,产业兴旺的苗族风情村。三十年时光太匆匆,小小苗寨大变样,得益于国家民族政策关爱扶持,基层干部的辛勤付出,苗族人民不懈的努力。相辅相成,一样都不能少。回首,这些时光碎片里有我的身影,我无怨无悔的青春。为此,我也很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