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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晓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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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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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散记

在一个初秋的周末,我们一行六十多人满怀着一种虔诚而肃穆的心情,浩浩荡荡重走古道,从四十里桥经小合江、大合江、劝桥河、金牛、云龙桥、柏木铺、太平铺、打牛坪、顺濞桥一路走来,满目苍翠的绿色和淅淅沥沥的秋雨伴我们一路,古道上深深的马蹄窝,光滑的青石板、安静的古街、幽深的小巷和如今已荆棘丛生的马道,让我仿佛聆听到昔日街市的喧闹、古道的繁忙和千年前西风中怆然低回的马铃……

合江铺是我们重走的第一个小镇,在湿漉漉的小巷深处,我正举起手中的相机将这条如今已经有一些破落萧条的小街收进我的镜头时,一扇小窗里竟有人大声唤着我的名字探出头来,一看竟是我朋友的老母,说明天便是一年一度的月半节,回老屋是祭祖烧纸来了。随即她绕过门楼到大门口迎我,身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也拄着拐颤巍巍迎出来招呼我:“阿妹,进家来坐。”一条大黑狗高一声低一声叫着却不上前,一家大小十几口涌出大门,一看我身后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是来检查工作的吧?”我忙说不是又不太好意思说我们是来重走丝绸之路,觉得对这样年龄的老人说“重走古道”好像多少有一点做秀的味道,只好说:我们来看一看这条原来马帮走过的老路。不想老人眼里竟有了奕奕的光彩,用拐指着不远处:“喏,街头那两家那会都开马店,挨着他家是开旅店的,隔壁是米店,对面有茶楼,我们家开饭店,还有杂货店,胭脂铺样样有,有马帮从这里过的时候,这里很热闹……”说话间,大队人马已从我身边匆匆走远,奶奶的孙女催促我说:“你赶紧走吧,要不赶不上他们了,我奶奶讲起马帮和当年的合江铺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我只好别过老人家匆匆赶路,在小巷的尽头我回头,看见在孙女搀扶下的老奶奶正对我慢慢挥手,在那刻,我的眼睛有一点热,思绪穿过时光隧道回到六十年前,或许更久一些,当年的奶奶一如她孙女般年轻漂亮,是不是也曾经挥动着手中洁白的手绢对走远了的马锅头大声呼唤:“哥哥,转来还来吃饭喝茶哦!”

从柏木铺福家桥到滇缅公路不足三里的一段山路是我们此行“重走”的路段之一,我们在福家桥前两株遮天蔽日的大榕树下触摸被千年的马蹄磨得圆润的青石板,追忆马蹄窝里那些曾经的往事,感受历史的悠久和厚重,世事的沧桑和岁月的无常。争论著名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从大理前往永平时曾夜宿柏木铺吃的是米饭、苦荞粑粑、还是面包……短短三里路我们走了差不多两小时,我和几个和我一样平时缺少锻炼的更是被大部队远远甩在后面,等我们赶上时,已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冒的都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感慨当年的马帮和赶马人在这条“蜀身毒道”上,每走一步是多么不易,也感叹如今生活好了,交通便捷了,以车代步带来的结果就象我们学会用键盘码字后手写字写得越来越难看一样。

滇缅公路漾濞段70余公里,最艰难的要数在太平境内的小尖山崖子,据官方的统计资料称修建滇缅公路时沿线30个县征集了约20万劳工,事实上参与修路的人远远不止这个数,据老人们讲仅漾濞段当时每天出动劳力近万人,当地老百姓有一句歇后语:小尖山——女人掌炮杆。说的就是在开凿小尖山这段崖子时,本来男人已经很少的抗战时期,因为倒下的男人太多,男人们都要挥锤凿石,只有女人来掌炮杆,在这之前,开山凿石这样的活女人是从来都不用做的。滇缅甸公路从1938年1月总工程处成立到1938年8月投入使用,成为抗战时期最重要的一条援华物资运输通道。它是维系整个抗战的生命线,是迎接抗战全面胜利的大序曲。在这条公路建设中,漾濞人民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和牺牲,仅太平的小尖山崖子不足百米的路段近百人为修路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当时人们在草草掩埋他们的尸骨后都没来得及为他们立一块碑。在央视《探索发现》栏目里,学者王黎说:“在滇西修筑滇缅公路的过程当中,广大的劳工付出了很艰辛的努力,他们抛妻别子,自带干粮工具,然而在整个滇缅公路上,没有一座纪念这些劳工的纪念碑。”那天我站在路边听着讲解,看山崖下的深箐都有一些眩晕,放眼远处散落在群山里的村庄,郁郁葱葱的核桃林里,青瓦白墙的小楼上忽隐忽现电视接受器和太阳能集热板发出奕奕的光,看得出,如今这片土地不说富甲一方,至少也和平安宁,丰衣足食吧。我想英灵们若地下有知,看到他们的后代在这片土地上幸福的生活,为守护家园的和平安宁所付出的一切也该是无怨无悔了吧。

顺濞桥是滇缅甸公路漾濞段的最后一站,过顺濞桥后就进入永平地界了,这座用美国钢材建造的钢架桥与如今的桥相比实在有些不起眼,但就是这座不起眼的小桥在漾濞人心中成了对那段历史的一种见证和纪念,她如丰碑一样屹立的这片土地上。如今顺濞河上建了电站,筑起了堤坝,顺濞桥被淹没在一片高峡平湖中,当地政府为保存这段历史将桥体整体移动了数十米,得以全身保存。桥下沟箐却早成了宁静的湖面,四周植被浓密,风光秀丽,知名不知名的野花更是一年四季芬芳着,如今倒成了人们周末休闲度假的一个好去处。

第二天的行程安排是重走茶马古道,茶马古道是唐宋以来至民国时期,汉、藏之间进行贸易往来的一条重要交通路线。它主要分南、北两条道,即滇藏道和川藏道,漾濞境内的古道便是滇藏道茶马古道的一条重要支线,称漾剑古道,元朝军队就是经这条古道进入漾濞境内,翻越苍山攻取了大理国。之后,漾剑古道成了下关通往西藏的一条重要路线,其走向从下关起至漾濞云龙桥段与南丝绸之路一致,到漾濞古城云龙桥后,漾剑古道沿漾江边一路往北直至剑川沙溪,再经丽江、迪庆、察雅到昌都。那天很不巧,倾盆大雨使两辆中巴车从漾濞到脉地短短二十多公里路程就用了近两小时,我们就在车上就古道的大致方位有一些抽象感受,到脉地后因路段狭窄加上不断有塌方和泥石流,再也不敢走了,一群人猫在脉地一个叫杉松林的山庄里悠哉悠哉喝茶聊天,数窗前的雨丝,非常惬意,摘主人家树上尚未完全成熟的板栗吃,新鲜中有一点涩;刚摘的糯包谷用栎碳火烤熟了吃,真甜;土鸡煮火腿的味道好极了……

组织者有一些遗憾,说漾濞境内的古道里,南方丝绸之路为大家熟悉,了解也比较多,其他几条古道很多人还不是很了解,特别是漾剑古道和从洱源乔后经漾濞进云龙一直到六库的盐米古道,至今仍保留了许多马帮的遗迹和它曾经的辉煌:比如山乡老宅的奢华,百年古山茶至今仍枝繁叶茂花团锦簇……很值得一看。我倒觉得这样挺好的,其实,有时做一件事,留一些遗憾也就等于留了一些希望,要不然,下次让我们找什么借口去再走一次古道呢?!


首发于《大理文化》2011年05期。收录入《古道漾濞》(典藏大理第3辑)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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