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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晓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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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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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 青稞

青稞

小时候听老一辈讲古,讲得最多的是爷爷的爷爷们走茶马古道,赶马帮驮云南茶叶去西藏的故事,说西藏的雪山比天都高,大雪封山,一年有半年出不来也进不去。说那里的人没有房子没有家,赶着牛羊逐草而居;说那里的人性格豪爽又直率;说那里的男人留很长的辫子,说那里的女人爱唱歌;说那里的田地种青稞,用青稞酿酒,把青稞酒当水喝,吃青稞炒面,用青稞炒面做糌粑,不蒸不煮,炒面里加些酥油奶茶用手搓,搓成条条喂你吃,不吃就认为看不起他们,别想和他们做朋友。

小时候,小孩子不听话,大人还会吓唬我们,再不乖就送给赶马的老古聪(当地人对藏族的称谓)领走,领去雪山上放羊吃炒面,找不着爹妈吃不着米饭。

所以我一直知道在那个遥远的地方,有一种农作物叫青稞。后来还知道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裸大麦。她一直存在于我的记忆深处,它的存在与一个民族有关。但在我从事了半辈子的农业工作中,我只知道它是一种禾本科作物,小麦、大麦的近亲,其它的信息,一片空白。

我初识青稞是几十年前去云南的丽江和香格里拉。纯净的雪山,洁白的佛塔,彩色的经幡,对宗教有别于其他民族的虔诚。是我对藏区的最初印象。古老的村庄,饱经沧桑的青稞架,静静的伫立在田地边、村庄旁,成为藏区特有的标识,有没有青稞晾晒都是一道独特的风景,一幅地域性很强人文景观。以至于让我一直误解为收获的青稞是一定要上架晾晒的。

第一次在香格里拉的松赞林寺聆听藏文化学者讲述佛教,讲佛教的给予快乐,讲风吹动一次经幡就如同诵一遍经,做一次祈祷。说信佛之人把给予当成快乐,把布施视为幸福。藏族人最传统的丧葬方式天葬,人死后要将尸体拿到一个被称为天葬台的地方供鸟类吞食。只有德高望重的死者才有资格被大卸八块,级别最高的则是按人体骨骼的块数肢解。主持这样的天葬同样是德高望重的寺庙喇嘛,这样的天葬最后剩下的骨头也是要碾碎拌上青稞面再次喂给乌鸦和鹰吃掉。藏传佛教认为,这是人给世间做的最后一次布施。只有这样干干净净的离开,才是一个信佛的藏族人圆满的一生。所以,在藏族人的生活中,青稞面不仅仅是食物,还承载了很多宗教的含义。

对青稞更深入的了解,来自三年前的一次西藏之旅。在世界青稞之乡日喀则,在犹如初冬的深秋里,成熟的青稞将无边无垠的金色蔓延到天际。让我看到了一个与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西藏。之前我肤浅的认为西藏只有高不可攀的雪山和辽阔无边的荒原,然后就是牦牛和藏羚羊。几乎没有成规模的农业,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农民。我想象中藏族同胞就是赶着牛羊逐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以他们的生活方式,应该称他们为牧民。我知道藏区也种粮食,但种植面积都不大,种植水平不高,种植的作物也单一,主要种青稞,都不作为主业。象丽江和香格里拉那样,收获后的青稞挂在青稞架上晾晒。

当我沿着那条世界上风景最美的公路,国道318,一路西行前往日喀则,西藏的江南,这个藏语意为“如意美好庄园”,因美丽旖旎的自然风光和独具特色的后藏生活让人们向往和熟知的西藏第二大城市。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望不到边的年楚河平原,收割后的青稞成垛成垛堆在田间。抵达位于日喀则东部江孜县城那天,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里,宗山古堡高高耸立,象航标指引着我,我们开车跟在几辆满载青稞穗的拖拉机后面,缓缓驶进这座英雄之城。

之前我对这座古城有一点印象,都来自《红河谷》,这部根据西藏军民抗击英国侵略者真实故事改编的电影,赭红色的石山上一座白墙红顶的古堡,足够多的酒,还有一首歌名叫《在那草地上》旋律优美的古老民歌。

入住的酒店,古城里一栋三层小楼,地道藏南风格藏族民居,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酥油和藏香的味道。开窗即可看到古堡,楼顶的平台有早晨仰拍古堡的最佳位置。盘腿坐在床上看电视,地方台的节目,当年的日喀则望果节,场面隆重,还有藏戏、赛马和美食。酒店老板是本地人,一个漂亮的藏族姐姐,她说,你们要是早来一个礼拜就赶上日喀则的望果节了。

望果节我知道,在去西藏之前有做过功课。“望果”是藏语,“望”是“田地”的意思,“果”是“转圆圈”,望果节的意思即围绕丰收的田地歌舞。这是一个流行于藏区,专为青稞成熟举办的节日。规模大小不一,形式却相同。每年在青稞收割前两三天,寺庙里的喇嘛和村里的长者高举幡旗,身背经书,手捧佛像和哈达带领盛装的男女老少走向成熟的麦田,诵经祈福,将洁白的青稞面抛洒在成熟的麦穗上,感恩风调雨顺的好年成,迎来五谷丰登的收获季。是一个庆祝丰收的节日。望果节没有固定的日期,何时过节根据当地青稞成熟的情况由乡民集体议定。节日过后就开始收割青稞了。

在前往定日珠峰大本营的途中。也是《红河谷》拍摄地,海拔5020米的乃钦康桑峰观景台下面,放眼雪线之下寸草不生的茫茫荒原,青黑色的山坡上一行白色大字“世界青稞之乡-日喀则欢迎您”。我以那个背景拍下一张留影,心里为这种顽强不息的农作物深深感动。

青稞是高原一种很重要的谷类作物,耐寒性强,生长期短,高产早熟,适应性广,是特别耐寒作物,是青藏高原一年一熟高寒农业区的主要粮食作物。在海拔4500米以上局部高海拔地带,它是唯一可以正常成熟的粮食作物。

西藏青稞产量占世界青稞产量的75%左右,日喀则青稞占西藏青稞产量的45%以上。我去西藏是2017年,当年西藏全区青稞种植面积210万亩,产量80万吨。在青藏高原有千年种植史的青稞,解放初期,亩产不足百斤。半个世纪以来,经过科技人员不懈的努力,从多达200多个青稞种植品种中,筛选培育出很多优良品种,到2018年,西藏共审定青稞良种达68个,优质青稞品种喜马拉22号,在日喀则高产栽培示范区亩产超过450公斤,最高572.5公斤。这种环境里,这个产量真的很了不起。作为一个干了半辈子农技推广的技术人员,我知道这个数字背后有多少汗水,甚至是泪水。日喀则,无愧于“世界青稞之乡”这个称号。

拉萨街头的玛吉阿米酒馆,据说有最正宗的青稞酒、糌粑和酥油茶,青稞换一种姿态粉墨登场。那个秋天当我安静的行走在繁华的八郭街,在那栋黄色的小楼前驻足,想到那里吃一次最正宗的藏餐,但这个不大的酒馆因注入了太多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传奇,生意好到竟没有一张小桌让我落座,留下一丝遗憾。后来看太多网友留言,说那里的青稞酒和糌粑,除了价格,其实跟拉萨街头小店里的藏餐,味道没什么两样。

在纳木错,我避开一路追着让我骑牦牛拍照的阿妈,独自沿着湖边走出很远,抛开熙熙攘攘的人群,静静坐在湖边的一块巨石上看风景,一个小女孩跑过来,用流利的汉语对我说:“阿姨,买块糌粑喂鱼吧。”让我感觉很是突然。

那是一个刚下过一场雪的晴朗午后,蓝天和湖水一样湛蓝,雪山和云朵一样洁白,还有悠闲的牦牛和快乐的人群,我的眼睛和相机的镜头都盯在了远远近近的美景上,压根就没注意湖里居然有鱼。女孩大抵是看我没什么反应,指了指我脚下的湖,再次说:“阿姨,买块糌粑喂鱼。”我细看,小女孩,大概也就八九岁的样子,厚厚的藏袍,脏脏的小脸,健康的高原红,目光清澈。一只小手直直的伸到面前,手心里一小块只有她半个巴掌大小的糌粑。我顺着她给我指的方向看过去,岩石间的那汪水真有一大群鱼聚在我脚下。

我给了她十块钱,小女孩说了声谢谢,握着钱快乐的跑向离我很远的一个游客,去做她的下一单生意。我把糌粑慢慢搓成细细的条掐成米粒长的段抛向鱼群,宁静的湖面因一粒糌粑的落入顿时有了勃勃生机,很多鱼向我游来,再抛过去一粒,几条鱼同时跃出水面,金黄色的鳞片在高原阳光的照射下泛出金光,映得湖面熠熠生辉。再把糌粑一粒一粒投入湖中,有更多的鱼游过来,不一会形成一个庞大的鱼群。我放慢抛食的速度,每隔一两分钟才抛投一粒,在缓慢的节奏中享受那份简单的快乐。每粒糌粑落入水面的位置,引领着鱼群游动的方向,一会东,一会西,象纪录片动物世界里的鱼汛。最后我把剩下的小半块糌粑掐成一小把一起抛入鱼群,很多鱼同时跃起,水花四溅,波光粼粼,噼里啪啦,隆重谢幕。

那个下午,在青藏高原的圣湖纳木错,我用十元钱做了一次简单的布施,用一块小小的糌粑,与一群鱼,一群高原圣湖的精灵有过一次对话。那是值得我回忆一辈子的幸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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