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湾洗衣

县城停水，是一件非常要命的事情：本来好端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突然血管堵了，先是大脑不听使唤，其次是肢体不由自主地抽抽，堵得严重了，干脆就罢工躺着不动了，如果没有意识了，那也就躺着呗，反正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了。如果意识尚存，偏血管堵得水泄不通，干着急动不了，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像你渴极了饿极了，眼前明明有一碗水一个馍，可眼巴巴看着就是够不到。

水没了，一时半会尚且能应付，如果停水一天以上，对于住在楼房的人来说，这个问题就非常非常地难解决了：卫生间关门，厨房无法下手，洗漱凑合着，室内卫生搞不了，暑天，燥热难耐，想冲个澡，不行！岂止抓耳挠腮？

我家在顶楼，供水点刚拉闸，住在一二楼的人家多少还能接点，我家的水龙头早就哼哼唧唧地干叫唤没动静了，卫生一两天不搞尚能忍受，大热天洗漱就是个大问题。假期里爱打篮球的儿子，一天两身衣服换下来，放在洗衣间里洗不了，看着心里堵。万般无奈，和先生一拍即合，周末了，开车拉上洗衣盆、小木凳和需要洗的衣服，去康家沟的河湾洗衣服。

出城，开车往南不到10分钟就到了目的地康家沟。康家沟村位于县城南部的狭长川道里，是县城周边自然条件相对较好、交通条件便利的小村庄，也是灵台去往陕西宝鸡的必经之地，前几年依托新农村建设项目，沿公路两旁盖起了统一规模的小康屋，修建了可供游玩、娱乐、休闲、运动、健身于一体的休闲广场，成了县城人趋之若鹜的休闲娱乐好去处。

更巧的是，康家沟休闲广场旁的大路边，从西山沟延伸出来的水渠旁，有一一年四季水流不断的蓄水池，水是深层地下水，自山里流出，被引入蓄水池中，水龙头一年四季开着，退水池里的水自水洞流到旁边的水渠里，再一路欢跑着穿过广场跑到东边的蒲河里，蒲河的水又被断断续续抽到广场旁边的人工湖里，湖里水草茵茵，波光潋滟，观赏性十足，很好地发挥了资源开发循环利用的价值。

这个水池前一年四季有人，村子里的人吃水在这个池子上，城里有车的人也会“穷讲究”来此拉水，如果来的不巧，你就得排队去等，为什么去排队？因为这个水池的水清甜爽口，水质透明无杂质，更重要的是，没有经过任何的化学处理，烧过水的水壶里不会生水垢。当地人说，我们这里的水，比你们城里人喝的自来水不知要好到哪里去，就是天然的矿泉水！言语间满含自豪和得意，你得顺着他们的意儿赞许，他们才高兴呢！这天然的矿泉水任你免费享用，不收一分一毫钱，说句好话总该有的。

我到的时候，太阳刚好落在蓄水池的池顶上，清晨的空气里弥漫着湿滑的清甜气息，从沟口吹出来的风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洗车的、拉水的人已经好几个了。

在池子后面的空地上放下洗衣盆，先生以水桶提来水，倒入洗衣盆，手伸进去，凉意瞬间袭来，指尖感受到蚀骨的寒意，稍微在太阳底下晒晒，寒意顿消。

坐在大自然里洗衣服，于我，于很多城里人而言，已经是很新奇的事儿了，年少时河湾洗衣的欢乐早已经成为了记忆，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我悄悄对先生说：“如果旁人问起，你们城里人咋跑到乡下洗衣服来了，我咋说呢。”先生说：“你就说日子过得紧了，买不起水了。”我哑然失笑，日子再紧，买水的钱总归能挣来的吧？

碰到熟人了，很好奇地问：“你咋跑到这里洗衣服来了。”我便急急地答复：“楼上停水了，几天了。”问的人说：“我还以为你诗兴大发，来这里逍遥来了呢。”“哪里啊，是真停水了。”

见到我在河湾洗衣的人都觉得讶异，对于我来河湾洗衣的事儿讶异，也对自己从没见过一个城里人来河湾洗衣讶异，看来，我们彼此都成了对方讶异的根苗。

这么美的差事，被人问及，我竟然不好意思！真是怪事儿呢。古今文人骚客关于河边洗衣皆有精绝妙句以记之：晨光中洗衣苇笛有诗 “晨起浣衣马碫边，千寻碧水泛清涟。”夜间洗衣李白有佳句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南宋学者洪迈的洗衣诗则更见经纬：“纵绕洗净三江水,争似当年不污时。”洗衣归，王维诗曰：“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将女子河边洗衣的场景写得如此灵动通畅，深藏着劳动的喜悦和热爱生活的美好情愫。

如此说来，大可不必讶异的。我面向青山而坐，耳听蝉鸣，手弄清泉，眼观流云飞鸟，和朋友的小孩儿嬉戏玩闹，和认识不认识的人搭讪，看着蹲在路边专心吃馍夹辣子的壮汉吃得满头是汗直流口水，偷个懒去看看庙里的信众们打坐作法求雨，他们看我，我看他们，都带着喜悦。

更有水池旁人家的小狗跟在屁股后面，蹲在洗衣盆前，歪头看着我，我起身，它也起身。水渠旁拴着两头大黄牛，小牛犊大概生下不几天，紧贴妈妈站着，我跑去引逗，小牛犊后蹄腾空，竟然踢向我！哈哈！你这小小的牛儿，能奈我何？

水渠旁割草的老奶奶，一头白发在太阳光下闪着银光，木镰到处，青草倒地，割倒的青草头朝外被整齐码放在水渠边。听到我的问候，老人抬起身笑呵呵地说：“人少了，草气盛了，沿着沟渠担水离家近，草高的，就把草籽草末打在水桶里了，我割一割，各自就都方便了。”

我说：“家家都装了自来水，您为啥不用呢？”老人说：“惯了，人老祖辈吃了几辈子了，自来水一老热烘烘的，是死水，这个水好，是活水，洗的衣服都炫净。”

对啊，我盆里经泉水洗涤过的衣服，白的耀眼，蓝的醒目，都带着淡淡的清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