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轻绕,当我坐在窗前,我的面前放下一碗清汤羊肉的时候,阳光正好从窗子里溜进来,跳上桌子,那么美好的看着我,我突然就想到了青春张扬的少年,想到了嵇康的溪边竹林、苏子的园林,陆游的沈园,想到了李白的月亮,杜甫的草堂,李清照的黄昏苇荡,那些断肠的、浪漫的时光记忆,浸润在岁月的长河里,不缓不急地向前走着。我能想起的陈旧故事里,那些衣袂翩跹、云髻高耸、香肩酥胸的古典女子,闲谈风月,或倚案赏花,或品茗写诗,极尽自然之胜、宴游之乐,那份似有似无的隔空相邀,竟至精致到一丝不苟,又虚无缥缈。
我的发呆引来了饭馆子里端菜姑娘的提醒:“姨姨,快吃,凉了不好吃。”我回以暖暖的笑。我面前的碗里,有葱花和香菜的味道袅袅地飘起,在微冷的空气里打着旋,然后静静地落在鼻翼上,欢快地翩翩起舞,合着清晨的雾气,氤氲满屋子的快活。
隔壁座上,一中年男子一边低头玩手机,一边吃饭,手机里,有嘶吼和呐喊的声音,大抵是些搞笑的视频,突然就打乱了这静谧的氛围。我扭头看他几眼,他头也没抬,我很想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兄弟,好好吃饭,吃一顿少一顿,吃饭要用心呢,但我想想,没敢去说,因为只有将死之人,才能悟得吃饭的重要,如果,吃不好一顿饭,或者是吃不上一顿饭,都将面临生的变数,活蹦乱跳的人,谁知道吃好一顿饭的重要?
且不管这吵闹,安心吃我的饭。我面前的大碗里,新鲜的羊肉块静静地卧在清汤里,散发着微膻的香气,白亮的粉条,鲜绿的香菜末,勾引得人蠢蠢欲动。只是,莫名想起那羊儿来,瞬间,刀子扎进肉里的感觉分明地穿过脊梁,不由得直冒虚汗。佛不杀生,主张“有情众生”,居于生物链顶端的人,礼佛由心,但那些同样有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的活物,却生生做了我们的食物,如果人生了慈悲心,让那些不会说话的动物做了主,那么,又会怎么样呢?
哎呀,不是要好好吃饭吗?痴想个什么?不一会儿,饭馆子里吃饭的人渐次多了,那端茶送水端饭抹桌的女子,身轻如燕地穿梭在人与人之间,大声地报着饭口,脸上洋溢着甜腻的微笑。落座的,没落座的食客,个个精神抖擞,就如清晨跑上山尖的太阳,没有傍晚扑踏扑踏的疲惫之态,自然轻盈。
上饭的间隙,饭馆老板端着茶杯吸溜一口,探头出来瞅瞅,搭讪两句,跺出门去,望一望满街匆匆忙忙上班的人流,悠悠地说:“都为一口饭来,跑得忙的。”复又跺了进来,钻进了操作间,刀和案板碰撞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我埋头吃饭,想静静地吃一碗饭,将这一碗清汤羊肉早餐吃出个味道来,可偏得安妥不了,脑子里缠绕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遂狠狠地望向窗外,想放下那些烂事。窗外的柏油路面,又被揭开了油皮,像一个袒胸露乳的壮汉,满身疤痕地仰面躺着,连着多日的阴雨,击打得他有气无力,那么醒目地横亘在人的眼前。
雨过天晴,太阳露头,路面自然会修好,宽展展油光发亮的柏油路面还会一如既往地承载小城的脚步,稳稳地走向每一个清晨,那些清晨里的小饭馆,日复一日地迎来送往,便成了老风景。
吃一碗清汤羊肉,周身舒坦,寒意顿消,那一碗饭的快乐,就急急地跟着我们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