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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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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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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开在草尖上的“二月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是在雪花纷飞、百虫酣睡的某个寒冷的清晨,逐渐苏醒的土地上,悄悄儿地露出了针尖一般的草芽儿,向阳的山坡坡上,桃杏花的花骨朵饱满、红润了许多,大有呼之欲出的感觉,墙根下、阳洼旮旯里,踉踉跄跄的小飞虫小心翼翼地跑出来露个头,又匆忙溜回小窝里。春天刚睁开眼睛,空气里还透着丝丝寒气,田野里,春雪尚未退去,大中午太阳正艳的时候,蒸腾起慵懒的、散淡的薄雾,远远望去,如轻纱缭绕,不觉产生春意已浓的幻觉来。

年过罢,村道巷陌,早不见了过年时的铺排和热闹,唯有大门上鲜红的春联和还未来得及摘下的大红灯笼,尚存过年的喜庆。整饬地块、盘算春耕,农人们早已把一年的日子在心里细细打磨了不下十遍了,人勤春早,得追着农时跑,一年的收成才有得着落。孩子们背起书包走进了学堂,朗朗书声,是春天的声音。

“二月二,龙抬头”,昭示春雷滚滚、雨水丰盈、春暖花开的春天来了。大西北的春天尽管来得晚些,但“二月二”这一天,春天是以最排场的形式出场的:敲锣打鼓迎春,鞭炮齐鸣接春,设案焚香敬春,搭台唱戏贺春,三牲五鼎“献春”……晋.王浚《从幸洛水饯王公》诗:“僚荷恩泽,朱颜感献春。”意即正月孟春,百官齐聚朝贺,感恩天地恩典、春天到来的意思。庄稼人靠天吃饭,更是敬畏天地,想通过他们所能想到的虔诚仪式,来讨得上苍的欢心,眷顾新一年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牛羊满圈。

“二月二,三月三,地主呀老婆莫鞋(鞋灵台方言读hai)穿,拾了个烂鞋没尖尖,补尖尖,一补起来针跌连,拾针起来炕塌连,补炕起来狼来连,断(撵的意思)狼起来裤(裤方言读pu)跌连,提裤起来崖(读nai)塌连,把地主呀老婆塌死连,叫木匠,劈(方言读pian)棺子,一一个兔卵子。” 娃娃们甜腻的、兴奋的、夸张的声音穿行在庄头、 村道和沟口,逗引得崖娃娃(崖壁回声)此起彼伏地吼起来。记忆中,“二月二”是跟着娃娃们的这首儿歌来的,是踩着五彩祥云来的,是赶着成群结队的牛羊来的,是打着春天的花布伞来的,是踏着犁铧翻起的新鲜泥土来的。                   

三爷拄着拐棍,白胡子在太阳下闪着莹莹的光,春天来了,他的老寒腿也好些了,走在太阳底下的三爷,老神仙一样精神。豁豁牙三爷冲着娃娃们喊:“有人生没人教的野货,你们嘴里不干不净地说啥呢?”虽然他不是地主,但他有比地主更富有的“古今”,有他八十三年历经时光洗礼沉淀下来的故事,他是娃娃们心里最好的人,他一来,娃娃们呼啦一下涌上去,缠着他讲故事。三爷摸摸娃娃们的头,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队里就一两家地主成分的人家,你们不要欺负人家的孩子,人家又没干坏事。听话,爷爷就给你们讲麻子哥哥的故事,相传很久以前……”故事的大概我还记着,说的是女人折磨死去的前房夫人的孩子,让自己的孩子和前房的孩子去种麻子,给前房孩子的麻子是炒过的,两个孩子在路上交换麻子尝,女人的亲儿子见哥哥的麻子香换了哥哥的麻子,两个孩子的麻子种下后哥哥的出来了,弟弟的没出来,女人就要害死哥哥,弟弟听到后晚上又和哥哥换了房,不知情的女人安排人把自己的亲儿子用麻袋装了扔进了冰冷的河里,这个孩子死后变成一只鸟,整天在庄子里悲鸣:“麻子哥哥,麻子哥哥……”听得人眼窝子发热,就不约而同地拿出家里最好的粮食炒熟,撒在庄子周围,让这善良孩子变的鸟儿吃,这就是为什么“过二月二”要炒豆豆的故事。三爷说:“不要骂人,要做好事,才会有好报,看看我,一辈子连个猫狗都没欺负过,才活了八十多岁呢。”

我不知道三爷所讲的“二月二”吃豆豆的由来是不是正确,但“二月二”各种炒豆豆的香味,足以让我想象好日子的所有样子。小时候粮食紧张,除了平时大队院里来了放电影的,饲养站的大窑里来了唱皮影戏的,大人们才舍得给娃娃炒些黑豆、玉米粒,其余时间是舍不得的,黑豆价钱高些,大部分卖钱换了油盐针线,只留很少一部分冬季里给吃干草的牲口粉料面拌草吃,在奶奶给牛炒的料面里偷着挑拣黑豆吃,是我们惯常干的事儿。黑豆吃到嘴里咯嘣嘣的脆,能伸进喉咙眼里的香味,搅动得肠胃咕咕叫,吃了一把还想吃一把,无奈被大人发现了少不了一顿好骂,现在想想,我们这些熊孩子,其实还没家里的一头牛值钱,对啊!牛那时候可是家里的宝贝,春种秋收,一家人的日子就全靠着它呢,我们呢,却是张口货,是父母说的讨债鬼。

 “二月二”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炒豆豆、爆玉米花,“爆(爆方言读bie)花儿的”几天前就走州过县地忙活开了,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人声喧哗、香味扑鼻。娘给我们姐弟妹几个自己爆花儿吃,用灶膛里烧过的热草木灰埋上玉米粒,慢悠悠地拉着风箱,玉米粒受热膨胀后劈里啪啦从灶膛里冲出来,又香又脆,比机器里爆出来的好吃多得多。荏子、鸡蛋和麦面和成面团,用擀面杖擀成一麻钱厚的面饼,用刀切成玉米粒大小的块块,放锅里炒熟了,香、酥、脆,好吃的了得。一毛钱一小包的糖精,用水化开,糖水拌玉米粒、麦粒,炒熟了就是甜豆豆,孩子们口袋里装上豆豆满庄里跑,相互交换着吃,谁家的好吃谁家的难吃,比比划划里满是童年的甜蜜。

 时隔多年,我依然对玉米饭念念不忘。选饱满的玉米粒用凉水浸泡半个时辰,捞出控干水份,放舂窝里捣去玉米皮,以簸箕簸净,放大铁锅里煮烂,黄灿灿饱满的玉米粒珍珠翡翠似的闪着诱人的光泽。过年时留下的猪肉方子,切成小方丁炒熟,或是肉臊子,放在煮好的玉米粒汤汁里,再配以刚露头的苜蓿芽芽和红辣椒丝丝,一锅的“八珍玉食”就是一家人的饕餮盛宴,清寒的日子便有了活色生香的韵味儿。

“二月二”的禁忌也不少,吃豆豆不能撒在地上,撒地上就变成毛毛虫吃庄稼了,不能洒水,洒了水,碾场的时候就会塌场(碾麦子等粮食作物遭遇猛雨),不能洗衣服,脏水脏了龙王爷,他老人家降罪下来,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到二月二这一天,庄稼活也开了,再忙,天黑了请戏班子唱皮影戏、敲锣打鼓地转庄,男人们去村庙里焚香叩头,祈求过上好日子,是必不可少的仪式。匆匆忙忙地过完“二月二”,燕子回来了,大地放绿了,花开了,春天热热闹闹地来了,一年的日子忙忙碌碌地开始了。

今天,先辈们期盼的好日子来了,食物越来越丰富,节日也渐次热闹、繁华,但任你怎么努力,都找不出童年过“二月二”的感觉来,匆匆忙忙的日子里,我们都忽略了自己的存在,谁还能够静下心来精心准备或者认真过一个节日呢?

天气一天天暖和了,街道旁的银杏树,什么时候丰满了花蕾,嫣嫣的俏在枝头,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美着。草尖上,挂着亮晶晶的水珠,氤氲整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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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梅   2019-03-09 2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