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汤劾鼠

与老伴去西安旅游，在去茂陵的大巴车上，导游介绍西安，说西安和济南是修建地铁最难的两个城市，济南是地下水多，西安是地下古墓多，在西安随便一个地方一挖就是古墓。西安作为都城的历史从西周到唐朝唐昭宗被迫迁都洛阳为止，持续近两千年，这在整个华夏历史中的份量不可谓不重。这么漫长岁月，古墓之多可想而知，导游说，在政法大学长安校区发现了张汤墓。

得知张汤墓信息，第二天便与老伴赶去想一看究竟，当天下着小雨，之所以这样急切想看看张汤墓，源于多年看《史记》对张汤的记载：“汤死，家产直不过五百金，皆所得奉赐，无它赢。昆弟诸子欲厚葬汤，汤母曰：‘汤为天子大臣，被恶言而死，何厚葬为！’载以牛车，有棺而无椁。上闻之，曰：‘非此母不生此子。’乃尽按诛三长史。丞相青翟自杀。出田信。上惜汤，复稍进其子安世。”所以我非常想到现场，看看这些历史记载的真实性。

几经打听，路人都不知道张汤墓，后问到政法学校学生，才知道张汤墓就在学校里，但保安不让进，又转到另一个校门，保安居然放我们进去了，并告诉我，疫情前参观的很多。千恩万谢辞别保安，经指点终于找到“西汉御史大夫张汤墓遗址陈列馆”。

首先映入眼帘是一个四柱具有汉代建筑风格的石亭，亭子宽阔高大，“廉亭”二字高高悬挂。亭前一个汉代风格石碑，有“张汤墓发掘纪念碑”字样，背面刻有张汤简介，碑侧面正对着“西汉御史大夫张汤墓遗址陈列馆”，在亭与碑旁有一近一米多见方的自然大青石，高度不到一米，上刻“张汤墓遗址”大字，整个群落是一馆、一碑、一亭、一石的结构

到达张汤墓遗址已经中午十二点了，有几个学生在廉亭里照相，展览馆大门紧闭，有学生告诉我，下午两点半开门。时间有点长，好在学生食堂不远，决定吃点饭再来。食堂饭菜品种繁多，价位远低于饭店，吃完饭又回到陈列馆，大门已经打开。走近展馆大门，展厅并不大，也就四五十平方左右，没有其他游客，两个大一女生热情接待我们，并为我们讲解。首先讲解的是一些配图文字，介绍张汤生平和对张汤墓遗址的发掘，其中一张图有四个栏目，张汤劾鼠、经义决狱、修订汉律、以死杀人。

“张汤劾鼠”是一个很出名的典故，《汉书·张汤传》是这样记载：“张汤，杜陵人也。父为长安丞，出，汤为儿守舍。还，鼠盗肉，父怨，笞汤。汤掘熏得鼠及余肉，劾鼠掠治，传爰书，讯鞫论报，并取鼠与肉，具狱磔堂下。父见之，视文辞如老狱吏，大惊，遂使书狱。”这段记载的意思是：张汤是杜陵人。他的父亲曾任长安丞，出外，让张汤守护家舍。父亲回来后，发现家中的肉被老鼠偷吃了，父亲大怒，用板子打张汤。张汤采用烟熏掘开老鼠洞，抓住了偷肉的老鼠，并找到了吃剩下的肉，然后立案拷掠审讯这只老鼠，传布文书再审，彻底追查，并把老鼠和吃剩下的肉都取来，罪名确定，将鼠在堂下处以磔刑。他的父亲看见后，把他审问老鼠的文辞取来看过，如同办案多年的老狱吏，非常惊奇，于是让他书写治狱的文书。长期的家学熏陶和实务历练，对张汤以后的法律职业生涯产生了深刻影响。后来，张汤历任长安吏、内史掾、茂陵尉、侍御史、御史大夫等职，逐渐成为汉代立法司法进程中的重要一员。

“劾”指的是审理、判决，“劾”也指检举揭发罪状。“磔”就是俗称的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磔”字本来不是用于人的，古代在祭祀的时候，杀牲以祭神，就是把祭的牲肢解，肢解牺牲就叫“磔”，后来变成一种对人的最为惨烈的酷刑，就是分尸，也解释作车裂，又解释作寸磔。“三岁看小，五岁看老” 从把老鼠处“磔刑”这件事看，张汤少年时便显露出日后所谓“酷吏”之本色，这么小的年龄，这样肢解一只老鼠，未免残忍，用现在心理专家的话是心理扭曲，是“问题少年”。张汤父亲只看到了张汤做“狱吏”方面的天赋，没看到作为人性、人格方面的缺陷，为将来死于非命埋下伏笔。

西汉武帝后期，社会各阶层矛盾激化，贫富分化加剧，尤其是地方豪强势力坐大，严重威胁中央集权体制。汉武帝使用“酷吏政治”，成为当时集权体制下解决各种社会矛盾的手段之一。时势造英雄，张汤是被历史大潮推到峰尖，成为青史留名的一代“酷吏”。张汤忠君唯上、唯命是从、处事果敢、深得武帝的赏识。审理案件虽说严刑峻法，但都是秉承汉武帝的旨意，默契配合、不惜运用任何严厉手段，打击一切不利于皇权统治的力量，处处维护皇家集权制度。他一生中遵旨依律断案，曾审理过陈皇后巫蛊案，淮南王、衡山王、江都王等重大谋反案件。“张汤传”中记载张汤对豪强的嫉恶如仇、不畏权贵；对弱势百姓富有同情、宽以待之，也得到了上下一致认可。协助武帝实施币制改革、盐铁官营、告缗算缗等经济改革，打击富商大贾，增加国库资金，为汉武帝巩固中央集权，平定匈奴之患，做出了重要贡献。张汤对中国法制的另一贡献，就是修订政律，经义决狱，与另一大臣赵禹酌定律令。在司法审判中为适应武帝时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治理主张，引证儒家经典附会汉律，通过“原心论罪”的方法观察行为人主观动机，开创了中国法律儒家化的先河。

张汤深受汉武帝器重，患病时武帝曾亲自前去看望，皇上就是这样尊宠他。每次上朝奏事，谈论国家运作，常至日暮，武帝甚至忘记吃饭。司马迁说；“丞相取充位，天下事皆决于汤。”丞相形同虚设，这难免不与丞相成为“政敌”，国家大事都听张汤的意见，这也要得罪很多大臣，张汤的这些做法，全国被搞得民不聊生，都骚动起来。

元鼎二年十一月，御史大夫张汤遭同僚陷害获罪，于是武帝又派赵禹责备张汤。赵禹见到张汤后，责劝张汤说：“阁下怎么不懂分寸，你审讯处死了多少人，如今人们指控你的事情都有根据，圣上很重视你的案子，想让你自己妥善处置，为什么要多次对证呢？”赵禹一番话，彻底摧毁张汤心理最后一道防线，尊宠张汤的是皇上，起杀心的其实还是皇上，汉武帝其实已经对张汤起疑心，否则，皇上不可能派赵禹去说那样逼死人的话。张汤自杀前上书武帝：“汤无尺寸功，起刀笔吏，陛下幸致位三公，无以塞责。然谋陷汤者，三长史也。”然后自杀身亡。张汤死后被查明是冤案，汉武帝就诛杀了诬陷张汤的三个长史，即朱买臣、王朝、边通，丞相青翟自杀。张汤的自杀，又使多人被杀，这被后人称之“以死杀人”，但实际还是汉武帝起恻隐之心，痛惜张汤之死，因为张汤传里有一句：“上惜汤”，感觉对张汤处理过分或处理过急，否则不会事后又处死那么多人。

展厅除了这些图片和文字，就是一些墓室出土实物，器物中多为小件器物，且多为日常生活用具，如星云纹镜、铜洗、印章以及铁剑、刀、削等，这些均与文献记载相合。其中有两枚铜钱，专家鉴定这两枚铜钱不是市场流通的普通钱币，而是官场专用、比较稀少铜钱。 据考古报告称，张汤墓是斜坡墓道土洞墓，平面呈甲字形，由墓道、甬道、墓室三部分组成。随葬品多为日常生活中的小件，不见汉墓中常见的陶器和其他贵重器物。最为珍贵的是两枚极精致的双面穿带印，一枚印文为“张汤，张君信印”；一枚印文为“张汤，臣汤”，墓中发掘结果印证了《史记》《汉书》中关于张汤的多项记载。可惜展厅展出的都是复制品。

“汤死，家产直不过五百金，皆所得奉赐，无他业”。张汤下葬非常简单，是典型薄葬，“载以牛车，有棺无椁”，这被后来张汤墓考古发掘报告所证实，其廉吏风范足为后世仪表。在一所现代化的政法大学校园里发现古代廉吏墓葬并建“廉亭”，弘扬廉洁文化，意义极为深远。政事兴亡，惟廉弥珍！

政法学校开展《廉亭大讲座》，陈涛教授作以“张汤，酷吏和廉政”为主题的讲座，讲座伊始，陈涛教授先从张汤的酷吏本色讲起，这勾起了同学们的兴趣。陈涛教授说:“汉代的酷吏，并非当今完全否定的那种酷吏，在古代，酷吏遵从两个原则，一个是皇帝的命令，另外一个便是依法行事，而今天我们讲的就是他的法治精神，就是他的廉政精神”。陈涛教授巧妙地引出了此次讲堂的主题，极大的引起了同学们的热情。

《史记·酷吏列传》记载了十几个酷吏，张汤是记载比较详细的，从他小时候直到最后自杀。列传还有郅都记载，郅都为人勇敢，有气力，公正廉洁，不翻开私人求情的信，送礼，他不接受，私人的请托他不听。他常常自己说：“已经背离父母而来当官，我就应当在官位上奉公尽职，保持节操而死，终究不能顾念妻子儿女。在封建社会，能如此严格要求自己，如此克己奉公，实属不易；即使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能做到这样，也让人叹服。郅都执法严酷，甚至连列侯宗室都畏之如虎，称其为“苍鹰”。虽然清廉，但这些酷吏得罪人太多，杀人太多，最终都不得善终。武则天时的来俊臣，也是一个有名的酷吏，“请君入瓮”这个成语就出自来俊臣，武则天重用来俊臣，来俊臣依仗权力，杀害很多文武官员和普通百姓，但来俊臣并不清廉，最终被告发，武则天迫于压力处死了来俊臣的，来俊臣被处死的那天《资治通鉴》卷二百零六记载：“仇家争啖俊臣之肉，斯须而尽，抉眼剥面，披腹出心，腾蹋成泥。” 来俊臣的仇家争着吃他的肉，很快吃尽了，并抉了来俊臣的眼、剥了脸皮、掏出心肝踩成泥。可见陷害忠良，害人太多，自己的下场也是非常惨烈的。

政法大学这两位女生，为我们讲解完室内展品，又来到展馆外张汤墓发掘纪念碑前，继续讲解张汤墓挖掘过程，还讲到张汤被“三长史”陷害致死。三长史之一朱买臣在《史记·酷吏列传》有记载，但只有区区一百多字，而《汉书》有朱买臣传，记载比较详细。两位女生不知道朱买臣的故事，她们之前对包括张汤等历史人物知之甚少，我就把汉书朱买臣传里的故事讲给她们听。朱买臣传里很大篇幅是朱买臣与妻子的恩恩怨怨，我着重指出，朱买臣的妻子只看到丈夫缺点和不足，看不到丈夫的潜在能力，看不到现在落魄的丈夫未来是朝廷大员，决绝离开了丈夫，离开了家，以至于最后羞愧而死。以史为镜，少不了告诫女生在将来的婚姻中引以为戒。

司马迁的《史记》和班固的《汉书》，都是把张汤列在“酷吏列传”里，多年来人们对 “酷吏”的形象是严刑峻法、冷酷无情。可史书也记载了像张汤、郅都不畏豪强、嫉恶如仇、公正清廉的正面形象。从建张汤墓遗址陈列馆和廉亭可以看出，当地政府和政法大学对张汤十分推崇，听完讲解，看完遗址现场，强烈感觉之所以如此推崇张汤，主要是认可张汤对汉代法学、法律所做出的贡献，以及对后世的影响。结合当前廉政大潮，张汤更是廉政典范，张汤的廉政光芒，远远掩盖他作为“酷吏”的不足。

政法大学毕业，将来的工作不外乎律师、公证员和法官，临走，我与老伴祝愿这两位女生将来能成为公正廉洁的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