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来的福

老岳母今年九十三岁了，眼不花，耳不聋；满头银发，烫着卷，衣着非常得体。岳母虽说略有驼背，可一点也没有老态龙钟的样子，而是精神矍铄，神采飞扬。脸上岁月的皱纹，渗透着睿智，满眼的慈祥具有穿透力，始终在激励下一代去努力工作，珍惜当前美好的生活。

我常常称老岳母是老寿星，其实我对所有活过九十岁的人都充满敬意，这年龄本身确实不简单，悠悠岁月，这其中要经历多少苦难！特别是在动乱的年代，岳母被关押在“牛棚”里，起因是年轻时的一张挂着望远镜的照片，造反派偏说是挂着枪，这“莫须有”的罪名，就进了牛棚，好在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最后不了了之。

岳母现在光彩照人，年轻时更是十分了得，是当时厂里有名的厂花。岳母是济南高级助产学校毕业的高级助产士，那年代是非常稀缺的，毕业后一直在青岛国棉五厂医院从事医务工作。通过自己的努力，又晋升为有处方权的全科医生。岳母接生了无数孩子，这些孩子也都六十岁左右了，其中有的前几天还来看望岳母。岳母心地善良，在低收入的五、六十年代，曾无数次接济生活困难的邻居，这些邻居至今保持联系，每年过年都来给老太太拜年，岳母真是积德了。

岳母退休后，由于医德、医术口碑极佳，直接就被另外的医疗单位聘用，慕名就医的人络绎不绝，后来实在年龄偏大，体力不支，就正式退下来了。但是岳母并没有享清闲，而是参加了老年大学，聪慧、伶俐的天性尽情发挥，工笔画的牡丹、小鸟、仕女，活灵活现、呼之欲出，毛笔字写的没有十年功夫是达不到这样的水平，令我等赞叹不已，岳母再次淋漓尽致展现自己的才能。

我与老伴大部分时间都在深圳儿子家带孙女，由于离青岛较远，孩子太小，而且我们一家大部分时间在一起，如此种种原因，儿媳自结婚以来就没来过青岛。但元旦前，儿子、儿媳坚定地趁元旦假期来到青岛看望姥姥，这被看成是大家庭重要事情。妻弟、妻妹也都来了，岳母住在二女儿家，一家姊妹们欢聚一堂。儿媳拉着姥姥的手不放开，嘘寒问暖，欢笑充满房间。孙女当然是焦点，羞涩一番后，大方地表演舞蹈，演唱英文歌曲，博得一阵阵掌声。孙女称岳母叫太奶奶，这是四代同堂，令太奶奶念念不忘的是在上楼梯时，孙女正好站在楼梯口，小手摆了一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孙女牵着太奶奶的手，随着太奶奶步伐，慢慢陪着太奶奶上楼梯。这件事让岳母念叨了好几天，这么小的年纪，怎么知道让太奶奶先上！孙女的做法，像是一个懂事的大孩子，其实她只有四岁。

我与老伴家的姊妹们都有了孙辈，且都在外地照看孩子，老伴与妹妹们轮流陪伴母亲。过完元旦，我与儿子、儿媳、孙女先回深圳了，老伴留下来陪母亲。十八日上午，我送完孙女上学，刚回到家喘口气，老伴打来电话，带着哭腔说，妈妈昨晚睡下，今早没有醒来，已经紧急送往医院了。我被震惊了，老伴顾不上细说，就挂断电话，我呆呆地愣在那里！

晚上，再次与妻弟通电话，妻弟详细说了情况，头天晚上，妻弟陪着母亲悠闲地逛着小区外的小超市，买了点日常用品，回来接了妹妹一个电话就睡了，一切正常。但第二天早上，没有正常起床，这才发现叫不醒了，送医做核磁共振，发现左脑大面积栓塞，病情不容乐观。外地的连襟们以及他们的儿子、女儿都第一时间飞回了青岛；妻子的侄子，是岳母唯一的孙子，岳母在孙子身上倾注了无尽地爱，得知奶奶病重，侄子从上海连夜驱车七、八个小时赶了回来，这是因为将近年关，飞机票和火车票都不好买。我离青岛最远，且一时脱不开身，匆忙中儿媳又定错了飞机班次，终于于第二天晚上六时赶到医院。岳母仍在昏迷中，看到岳母安详的面容，怎么也止不住泪水流下来。

第二天一早，大夫再一次告诫情况不容乐观，岳母双眼瞳孔已经放大，检测仪滴、滴地发着警报，血氧非常不稳，我们已经做了最坏打算。老伴与妻弟及妻妹们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侄子更是陪在奶奶身边寸步不离，念叨一会奶奶的好处，就哭一会，我心中暗暗感叹，奶奶没有白疼这孙子，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孙子如此悲痛的陪奶奶最后的一程，足以慰藉奶奶在天之灵！

岳母的生命进入倒计时，时间停格在九点三十分，姊妹们悲痛的呼喊着妈妈，呼天抢地、顿足捶胸，却是回天无力。眼瞅着检测仪显示呼吸次数越来越少，越来越弱，变为零！心跳的曲线渐渐拉直！这直直的线，就像一把刀，肆意地砍杀在姊妹们的心中，心里痛啊！悲痛欲绝的九点三十分！！！

岳母一生温文尔雅，知书达理，诗词典故张口就来，九十多岁了，仍能长篇背诵古文、诗词；平时看得一本《古文观止》，静静地放在茶几上，静地让人窒息，让人不忍心再去翻动书页，生怕惊动了它的主人，仿佛岳母戴着眼镜，读书的影子牢牢定格在沙发上。岳母从不轻易麻烦别人，更不肯拖累儿女，住在妻妹家，每次吃完饭，总要颤颤巍巍收盘收碗，送往厨房；主动擦桌子、扫地，红木八仙桌的椅子沉重，拖不动也要慢慢移开，女儿不让收拾，岳母会不高兴。发病前那天下午，与二女儿在电话里说起退休金，九十三的岳母能迅速的口算出退休金加高龄补贴总额，并精确到几角、几分，令人叹为观止！晚上九点半，小女儿也从北京给妈妈打来电话，岳母像平常一样正常说话，甚至玩笑一句：“你再晚一点来电话，我就睡了。”谁也想不到，这竟是最后的一次通话，更想不到这一睡竟是长眠！操劳了一辈子，终于要休息一下了。如此精明的老人就这样倒下，令人难以置信，儿子、儿媳惊叹幸亏元旦与姥姥见了最后一面，无论对岳母或是儿子一家，都不留遗憾！这难道是岳母冥冥之中的一种招唤？

岳母从发病到去世，只有短短的三天时间，这期间足够孩子及亲戚从各地赶来，该来的一个不少。自己既没有遭受病痛折磨，更没有拖累孩子，就这样仙逝，实在让人心疼。岳母安详地上路了，她去了天堂，去会合已在天堂的岳父去了，岳父岳母一生相亲相爱，在天堂他（她）们也会相依相随，直到永远！

用连襟的话说岳母就是菩萨，我却以为是天使。天堂的岳母，大约也会为天堂增加光彩，冥冥之中会为全家祈福！如此美貌靓丽的老太太、如此知书达理的老岳母、如此慈祥善良的老母亲、如此医德高尚的邓大夫。通事理、明是非，这样无可挑剔的女性世上少有，既是自己的造化，也是孩子的福气，这就是“喜丧”，这不就是修来的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