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一:石榴花岭
从吊脚楼上远望
石榴花岭沐浴在万道霞光里
五座山峰很齐心地,向里聚合、簇拥
正中,是空灵,是无比灿烂的蕊
我热爱的白云,蓬勃而出
一目了然地,阅尽曲折的心和浓荫下的夜露
露珠,是幻妙的
我想,如果天地赐予我一只圆鼓鼓的袋子
我会装爱人,装朴素的词语
装几匹马,还有小溪
天地赐予了瑶乡———
石榴花岭
不止装下崎岖的烈风,不止装下万家炊烟
不止装下暴雨、惊雷、漫长的星光
更意味深长的
是包藏玲珑的心灵
比石榴籽还要晶莹、剔亮
这些心灵对长鼓当歌,对篝火当歌
而我,由衷地
对石榴一样圆的瑶山当歌
一群瑶人守护着一朵石榴花
手握地利器
是坚韧,从生到死,从古至今……
场景二:小时光
一只石榴
轻轻翻开一页史书
仿佛唐朝,翻开了霜
及月光
把石榴籽捧在手心里
闪跃圆润之美
是浪,浪遏飞舟
是花,花团锦簇
是马群———
聚拢得那么紧
严阵以待,追逐水草和太阳
———整个早晨,我都在读《新唐书》
一只石榴被我剥落大半
石榴籽堆在书桌上
这温婉的小美
类似江南,山岗上
穿石榴裙起舞的女人
空寂得只剩下晨光
我想证明,我是率真和感性
品尝着石榴籽徜徉在大唐的字里行间
就格外加重了悲喜交加
至少———
石榴多么美好
果实,即是盛大,也可以是微小
场景三:亲爱的石榴
祖母的遗像挂在墙上
一年前,父亲的遗像也挂上去了
母亲和儿子,终究是不会分离
她们望向窗外
那是祖母离世前栽下的石榴树
挂满硕大的石榴
大风吹过,起伏的、摇曳的、柔金色的光芒冉冉升腾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比此刻的光芒更加忧伤
父亲生前是忧伤的
每逢中秋节,他会摘下满树的石榴
从大门口开始摆放,至到祖母遗像下
他说,石榴是金色的灯笼,能引领祖母回家
他不允许任何人,剥开———
哪怕一只石榴
他害怕灯笼熄灭一只,祖母会迷失了路途
而今,我也小心翼翼
温习父亲的仪式,摆放、传递
月光绕着石榴荡漾
它试图把这些灯笼照耀地更明亮
试图告诉我:人世间,没有不散的聚集
剧终了,不是孤独的开始
石榴,我亲爱的,我们要铭记彼此
如同铭记故乡的疼痛
在月光下窃窃私语
我敞开心海
请你触摸我的整个世界
场景四:克鲁克的脚边开满石榴花
嗨,克鲁克
今夜我在情人湖
今夜,我祈求你不要若隐若现
也不要让黑云遮住我的马灯
嗨,克鲁克
湖面上,穿一袭白纱裙的就是你吗
随蔚蓝的湖光上升,再上升
比篝火轻盈,比雪花纤长
从西宁到德令哈
那些疾驶而过的夜行者
都仰望你的额头,你的明眸,你的嘴唇
这是高原的星辰,万物的圣光
而我独爱,你的双脚———
为了爱人托素,千里奔赴
一路踏碎青藏高原的乱石和浮冰
它的美,在云之上———
比朝霞灵妙,比初嫩的羞涩柔韧
比昆仑泉清澈
嗨,克鲁克,双脚落下的地方
开满火红的花朵
那不是油菜花,也不是郁金香
是那种灵魂隆起的石榴花
很多时候,人生的真相就在于———
有一种火,无比决绝
有一种红,无比疼痛
石榴花,蔓延,火红的锋芒没有尽头
嗨,克鲁克
花朵皆辽阔,我心恣意
场景五:石榴花开
你和我如此之同
热爱汉朝,迷恋赤
赤红、赤诚、赤焰,是辽阔的血脉
风吹起汉服和笙歌
灯盏张开大翅
除了翅膀,谁还能飞得过翅膀
把眼睛交付星星,清澈地注视
一朵石榴花
两朵石榴花
一大群石榴花的跳跃
汉朝一直奔走
几千年后,我坐在石榴树下
津津乐道的
是汉风箭飞刀起,马蹄何其遒劲
谁能不膜拜一树的赤红呢
花开得骄傲且从容,坚韧地鸣叫
而我束腰、吹箫、衣袖飘飘
我确信
石榴花丛里,是我的河山
我愿意隐身其中
那样,就比尘世更高一点
场景六:三间房的石榴冲洗了我的荒凉
还没到中秋,石榴的清香就蜂拥而上
清香拍打着三间房
清香也拍打着我的窗户
天空明亮起来
这尘世明亮起来
我的心也灿然若金
让我心灿然的,是窗户上的清香
蜿蜒而急促,一寸一寸地
钻进心房
不忍回首,疫情和窒息———
众生缩在屋檐下低首垂眉
黑云朵悬浮在头顶上
荒凉无处安放
疫情初始,我蜗居三间房
天有万里忧患,何不栽榴成行
在小区空闲地
我一颗一颗的栽种,快乐一阵一阵的流淌
第二年,树苗长高、长粗、长出更茂盛的枝条
年末的风雪肆虐,我担心它们会冻死
今年竟开红花结金果
哦,三间房
我用石榴记录你的历历苍茫。
其实,三间房并不荒凉
乘坐地铁一号线,十分钟就抵达天安门广场
石榴的清香只是冲洗三间房的尘埃和浮沉
顺带着,帮我冲洗心房
被冲洗后的荒凉
是诱惑的美,等待着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