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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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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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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一棵青梧

《拥抱一棵青梧》


        这一年,我仍是一个时间旅客,在别人规划好的起点与终点来回穿梭,这趟时间的列车我没有中途停留的权利,更真实一点,我多次把涌上心头的回忆压了下去,这些不愿再提的人和事,洋洋洒洒地在某处滞了一地。那时,我在自认为舒适的境遇里苟且,换来的却是在那一年忘了拥抱你,最终不得不铭记。一次缺失的,总不能再弥补的拥抱,终成了我到此最大的一件憾事,像一颗生锈的钉子深深扎进心里,每拔出来一点,就痛,每扎进去一点,就痛。

        被我遗忘的那一年,是我和一棵青梧共同成长的一年。青梧是我保爷在我出生那一月亲手植在门前的,保爷不仅肩负起呵护我的重任,也肩负着培养青梧成材的责任。无疑保爷的身体和鲜红的心都是强大的。他出生在新中国最为困难的那几年就,那时出生的孩子没有几个能像他熬过了来到世界的第一年,他是幸运的人。但从小营养不良的他长不过任何一棵树,谁都会惊讶他的外表,精干的肌骨像柏树皮,黑得发亮,却对任何应尽的劳务,总是不辞和得心应手。后来,在被派去同乡民们修水库的期间,因为过度的积极和卖力,被伤了腰,落了个终身的痨病,以致在他往后的岁月里,一个人孤苦地摸索,在哪儿碰了壁,在何处失了鞋,在别地落了泪,全然他一人知晓。我也是在后来的时光与老人家独酌,才明白从我生下来,对于他就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那棵青梧,似乎象征着他青涩的一生,在每一个风雨如织的夜里,都是一个人在挺立。

        那棵青梧一直伴着我成长,但我始终都追不上他的脚步。保爷认真呵护我到了能够与他分享一颗糖或交换心事的年纪,他便在青梧向外延展的粗臂上为我系了秋千,小小的秋千,也只有我一人能坐上去,他成了我永远推着我前进的人。却不知,那往复的动作,他从春天推到了冬天,再从冬天推到了春天,推到那青梧拔高,我再也坐不上去,推到他的手劲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力气。那十来年我的成长,最后终于超过了青梧,是他再也长不动了,在某个年纪等着我吧。后来上了初中,我与青梧的时间少之又少,不在家时,便留下了保爷孤单地坐在门口与那棵青梧在四季的变换里对望着,可保爷再也不去碰它了——那曾他想要用一生呵护的东西。保爷再不去青梧底下打扫厚毡一样的落叶,再不像孩子在落叶间寻找生命留下的痕迹。可能,青梧与保爷,只因我的存在,而将两种生命的苦难,两种不同的悲欢联系在了一起,我走了,线便断了。

        被我遗忘的那一年,是我和青梧一同送走保爷的那一年。那时我在外地上高中,每月一次回家探望保爷总觉得他不如以前有生色,一脸严肃,看着我再没有喜悦,或许是他老了,不会用笑表达内心了吧,我时常这样想着。终于某天还是接到了一封意料之中的信,简单的地址和送信人,信的内容也过于简单:17日保爷故,七日迁房,速回!除掉途中辗转的两日和信所耗掉的三日,回到家已是保爷迁房的前一天午后。这位我曾最熟悉的老人,带着我最不熟悉的面容,与我透过门房对望着。我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严肃和我先前回家所见一模一样,一种容不得尘染的干净。他与我的青梧一起走了——那棵早已是环抱大小的粗干被伐下做了房子,表上有丝纹的青皮尚未处理干净,我见了不忍泪从心来,号哭不是我的风格,但泪水在奔涌啊!

        那晚我红着眼,听着听不懂的悼词,看着有人欢乐有人悲愁。角落中的青梧方正地摆放着,他也曾是极其向上,顶天立地的,现在呢,伴着一位老人躲在了黑暗里。明日太阳出山以前,它们就是一抔土!我整夜得睡不着,多想摸着黑去数清青梧留下的年轮,是否与我有着特殊的联系。曾经高大的青梧挡住了山后的月光,现在月光投射在新伐出的年轮上,像一圈圈水波从那里扩散,每一波,都打痛我的心。第二日天不亮,我看着最后一铲土被拍实,我不能想象此刻我已失去了曾最重要的两样东西——陪我生长的青梧与种树人!

        青梧的桩还留在那里,每年都有稀拉的新枝冒出,我多希望它们快快长大,如先前被伐掉的那棵一样粗大!

        我与青梧唯一的共处便是:我们一同送走了曾保护我们的人,他在里面陪着他,变成一抔土,我在外面陪着他,等他追上我的脚步,成为一棵真正的,粗大的青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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