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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永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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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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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北京我的城

杨永磊

第一次来北京,是刚过完22岁生日没几天。我跟两个河南老乡从长春出发,怀着无限的憧憬来到北京。五天的时间,我们游玩了故宫、王府井、颐和园、圆明园、鸟巢、水立方,以及北京的胡同。白天被烈日晒脱三层皮,晚上三个大男生挤在一张床上,一个男生半夜做梦会突然抱住我。在故宫因为丢了包子捶胸顿足,饿了三小时;在颐和园丢了门票出不去,差点急哭。那次虽然行色匆匆,却成为我以后一次次的回忆和饭后的谈资。

真正频繁往来北京,是在2014年。那年秋天我研三,正准备找工作。我的女朋友和她的家人要我留在长春,因为她是独生女,以后结了婚,方便照顾爸妈。但我家在河南,父母坚决不同意我留东北。我夹在两方之间,进退维谷。最终我提出了一个折衷方案:去北京找工作,北京是中点,离吉林和河南一样远。我父母勉强同意了,但她和她父母仍然不愿意让我离开东北。这成了后来我们分手的导火线。

那年下半年,我像疯了似的,一次又一次来北京,考人民教育出版社、人民日报、新华社、光明日报、中央电视台等单位。为了节省时间,每次都坐动车;为了省钱,只得在魏公村的学生公寓租一个床位,一天35块钱。馋的时候,到楼下小摊儿买个鸭脖,边吃边看路上汹涌的车流和匆匆的行人。考完试,到公寓对面的小饭馆吃个米线,算是犒赏。太辣,吃不惯。太少,不够吃。吃的时候还要告诫自己不要狼吞虎咽,因为这样的美味不是天天都吃得起的。

即使这样,身上带的钱也渐渐花差不多了。我打听到一个河南老乡在北京工作,租住在朝阳和通州交界,决计投奔他。我俩是高中同学,老乡加校友,见面分外亲。住在他家之后,我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每晚都睡得很踏实,再也不用担心住在鱼龙混杂的公寓里被“谋财害命”了。晚上两人躺在床上,聊政治,聊人生,聊女人,还有什么比这更轻松惬意的呢?没了租房的负担,每晚都能结结实实地吃一碗烩面加一个火烧,末了还能买两根羊肉串带回家,你一串,我一串。不能一次吃完,看一会儿书吃一点,香着呢!

可惜好景不长,他女朋友会隔三差五来北京看他。每次来,我就得去外面找宾馆,住一夜动辄上百。原来每天吃的羊肉串,现在也断了。痛定思痛,我决定去外面租房一个月。这样一来可以节省双城之间奔波的路费,二来也能静下心,全力以赴复习备考。

天色凝重,阴霾不散,我在刺骨的寒冷中留心看着路边的小广告。拨通电话,见面,接待我的是一个黑黑瘦瘦看上去营养不良的小年轻,自称赵哥。“实墙次卧一千二百块钱一个月。”“我的天!我在学校一年的住宿费才一千一!”“你能接受多少的?”他乜斜着眼问我。“六百块钱一个月,隔断,哪怕只能放下一张床也行,箱子挂在墙上。”我的态度很坚决。他假意生气,认为我说的简直是天方夜谭,后来看我的确是个穷人,便说:“好吧,便宜你了,不准对任何人说,但要给我一百块钱中介费,再给我买一盒烟。”

交钱买烟拿钥匙,胡乱把行李堆在地上,我就沉沉睡去了。睡梦中突然听到一阵砸门声,我一惊,蹿起来开门,进来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自称周哥,劈头就问谁让你住的。我说是赵哥啊,他说条子呢,我这才想到忘开收据了。我赶紧给赵哥打电话,对方已经关机了。无凭无据,我被周哥要求立即搬出去,今晚一对母女要来看房。我一下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只穿着裤头张牙舞爪跟对方理论起来。谁知周哥根本不买账,抓起我的东西三下五除二就扔到外面的楼道里。我要打电话报警,他才停下来,指着我说敢报警就整死我。最后我们俩都累了,他说这房间顶多让你住十天,十天后再不滚蛋,就把你的电脑摔碎!

那天晚上我枕着胳膊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笑了半天。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疯狂,这就是我的北京吗?这就是我的城吗?

租房事件刚一平息,更大的事情又来了。跟我闹分手小半年的女朋友终于忍无可忍,坚决要分。后来我才知道,她早就认识了一个比我更高、更帅、更有钱的男生,而且是老乡,两人一拍即可,很快陷入热恋。可怜我还蒙在鼓里,一遍又一遍地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哭成了泪人。晚上到凌晨三四点还睡不着,白天什么都吃不下,一块面包一天吃不完。偶尔我会用阿Q的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吃不下饭不仅省钱,还能减肥呢!但这想法很快就被巨大的痛苦所淹没了。那时候我最害怕的就是天黑,每当夕阳西下,夜幕降临的时候,心里就堵得慌,透不过气来。晚上彻夜不敢关灯,一关灯就被巨大的黑暗和痛苦完全吞噬了。我站在23楼的窗口,眺望着东朝阳的车流和灯海,一次次想要跳下去。

谁也想不到,那些天成为我精神支柱的竟然是一家烩面馆的老板。有一天我强撑着虚弱的身子面试归来,快走到通惠河的时候,偶然看到一个破烂的门面,招牌上写着“烩面 炒菜”。我信步进去,但见里面又脏又破,一台落满灰尘的小彩电挂在墙上,信号不好,“呲啦啦”作响。一个酷似镇关西的胖大汉子问我吃什么。我说来碗烩面吧,他说好勒,这时从帘子后面走出一个妇人来,约莫四十,满脸焦黄,拍拍衣服,准备做饭。我跟老板闲聊起来,得知他也是河南人,我俩立即亲近起来。他看我虚弱的样子,以为我平时太累,就劝我保重身子。我憋不住,把自己失恋被踹的事情说了出来。他听完哈哈大笑,把手中的菜刀一下子砍在桌上,说,俅!我以为多大事儿呢!好姑娘多得很哩!宰相肚里能撑船,你现在心这么小,能干成什么大事!你这样的小伙子,还愁找不到好姑娘?

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每天中午和晚上在寒风凛冽中穿过通惠河,到他家吃烩面的情景。他家的烩面做得很糙,面片太厚,漂着几片炒焦的葱花,还有几块炼猪油剩下的油渣,但味道还算鲜美。我这时往往毫无顾忌,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之后抹着嘴跟老板聊天。夜深了,店该关门了,我也起身往回走。晚上躺在床上,虽然还是睡不着,还被巨大的痛苦包围着,但毕竟不再那么撕心裂肺了。

后来我在北京有了稳定的工作,曾经专门去了一趟被我称为“伤心之地”的地方。故地重游,百感交集,好几次潸然泪下。再穿过通惠河去找那家烩面馆老板的时候,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夕阳西下,只剩下等待被拆迁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这是后话。

其实也怪我,租房满十天后,当我乖乖地收拾铺盖重回魏公村时,也没跟烩面馆的老板打招呼。

现在我已经在北京工作一年半了,租房的地点从朝阳,到丰台,到西城,到东城,一直漂着。我对北京的了解愈益深入,对北京的爱也愈益深入。想想当初“伤心之地”留下的刻骨铭心的记忆,我常常哑然失笑。周末的时候我常常骑着自行车逛北京,向东到达通州和河北省交界,向西到达石景山、房山、门头沟,向南到达大兴,向北到达昌平、怀柔,带足干粮,早上去,晚上回。有人觉得不可思议,问我这是为了什么,我说我要用心去感受北京的每一寸土地,我要看遍北京的每一处风景,这是我的北京,我的城啊!

                         (《我的北京我的城》首发于《北京文学》2017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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