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磊
刘庆邦是名副其实的“短篇小说之王”。从1972年开始文学创作算起,今年已经进入第50个年头了。现在,刘庆邦老师依然笔力雄健、勤耕不辍、佳作频出,不得不让人敬佩、叹服。刘庆邦老师有卷帙浩繁的长篇小说、中篇小说和短篇小说,成就最高、数量最多的是短篇小说。他的短篇小说往往取材于小人物、小故事,以小切口,展现大问题、大人生,给人一种四两拨千斤、“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阅读感受。在长达半个世纪的创作历程中,刘庆邦老师的写作早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没有了斧凿和雕琢的痕迹,一切自然而然,就像邻居之间的聊天,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同时,在这种看似平淡的“聊天”中,又包含着不易被人觉察的高超之处,小说读起来让人感觉酣畅淋漓、如沐春风。
短篇小说《非常名》就是如此。读这篇小说,跟读刘庆邦的其他小说那样,你会感觉到在他的笔下,是始终有读者在的。他的小说不是自说自话,是全程面向读者的,他是在跟读者面对面讲故事。《非常名》用的是极为轻松、诙谐、幽默、调侃的语调,给读者讲了一个白手起家的农民企业家朱家运发家致富后,渴望成名,想法设法,通过文学写作,追逐名声的故事。作者从一开始,就直截了当地道出了朱家运的心声:“他理解,所谓过,不是过一下子,是过一辈子,是在人世上走一遭……人在世间走一遭,要留一点名。雁在天空飞一遭呢,要留一点声。否则的话,人和雁的一辈子等于白活。”正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朱家运开始了对自己的审视。靠什么成名呢?唱歌、跳舞、打篮球都不行,靠什么?靠写作!朱家运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的作文曾经被老师表扬,并由此埋下了作家的种子,现在自己通过勤劳和智慧富了起来,有了雄厚的物质基础,再加上市作协秘书长张海艺主动投怀送抱、牵线搭桥,于是朱家运就从一开始的羞答答,变成了大张旗鼓地向“文学”进军。
但是文学之路不会是一片坦途,对于初学写作者来说,更是无比艰辛和坎坷。朱家运在努力抓好生产和营销之余,起早贪黑写起了长篇小说。好不容易,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写完了,新的难题又来了:省里的文艺出版社无法出版,自费的话,要三十万。对于朱家运来说,自费出版,无论如何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在张海艺的劝说下,朱家运只能就范。没想到,自费出的书,居然给朱家运带来了“非常之名”,他不仅成了明星企业家,而且顺利加入了市作协、省作协,还在换届的时候当上了市作协的副主席。但是很快,新的难题又来了:朱家运没能当上市里的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申请加入中国作协,也未获批准。人的欲望永远是无止境的,朱家运开始了新一轮的追逐名利的过程:与市作协主席王年攀附关系,并最终演出了一场“借小说”的闹剧……
不得不说,这篇小说最大的特色是对朱家运之流和当下文学生态中不良现象的辛辣讽刺。在这方面,这篇小说可谓鞭辟入里、入木三分。让一位浸淫文坛已久、看遍文坛百态的老作家来写这样一篇小说,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作者对那些渴望成名的所谓“作家”们的心态把握得极为到位,在朱家运拿到自费出版的书,看到上面印着自己的名字时,作者写道:“看着看着,他的名字放佛幻化成了他的身影,确认般地立在书的封面上,正在对他微笑。还有他名字后面的那个‘著’字,初见几乎把他吓着了。以前他觉得‘著’字重若千钧万钧,从不敢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会和‘著’字联系起来。”多么真实、多么形象!还有后面的那句:“我的天哪,这可怎么了得!”读起来让人忍俊不禁,至于捧腹。不得不说,朱家运是有一点点可爱的,对于文学、对于成名有一种近乎愚痴的执着。这个人物形象是很有代表性的,在当下的写作环境里,汲汲于所谓的功名富贵、削尖脑袋往上钻的“作家”们简直数不胜数。作者直面当下,不回避问题和矛盾,敢于抨击文坛上的不良现象,彰显了一位老作家的胆识和责任。小说里面另一个不易为人觉察的是对张海艺、王年这样的文学“掮客”的绝妙讽刺。朱家运当然是小说的主角,但对张海艺这样利欲熏心的文学“掮客”的鞭挞也是这篇小说的重点。这些人热衷于组织各种文学活动,给一些渴望成名又求告无门的人牵线搭桥,并从中获取各种好处,追求所谓的“名利双全”,而在表面上,却表现得一本正经,甚至高大威严。从这一点上看,这篇小说的现实意义是非常突出的,简直是一篇讽喻当下文学生态的“警世通言”。而小说的语言和行文又是轻松、调侃、明快的,与小说的思想和主题之间形成的张力不言自明。
刘庆邦老师年已七旬,能保持这样旺盛的创作势头,实在让晚辈后生心生敬畏。这里面最关键的是刘庆邦老师始终对文学、对写作、对短篇小说有一种执着的信念和虔诚之心,并把每一篇小说都用心写好,这是很不容易的。刘庆邦老师有一篇散文叫《在哪里写作》,里面提到自己“在煤油灯下写作”“在床铺上写作”“在厨房里写作”“在地下室和公园里写作”“在办公室里写作”“在国外写作”“在宾馆里写作”,这种随时随地进行文学创作的精神,相信会激励很多人不畏艰难,排除一切干扰,去追求属于自己的艺术世界。不仅是刘庆邦老师,很多老作家一直坚持创作,追求臻于至善的艺术境界,令人感佩。巴金老先生,创作生涯长达70年,晚年还写出了极具思想价值的《随想录》。马识途老先生,百岁高龄仍然坚持创作,雄风不减。王蒙老先生,八十七岁高龄,老当益壮,意气风发,作品依旧保持着极高的艺术水准。还有莫言、贾平凹、王安忆、“短篇圣手”范小青等等,都在艺术的道路上孜孜不倦地探索着。这些老作家能做到这一点,根本上源于他们对于文学的热爱和赤诚,他们都把文学当成了毕生的信条,并熔铸在自己的生命中。同时,他们对文学、对生活一直葆有一颗好奇之心,这使得他们永远不会感到厌倦,并不断追求着新的更高的境界。这些老作家们的精神是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尤其是年轻人好好学习的,他们和他们的作品,就像一座座明亮的灯塔,指引着后来者披荆斩棘,坚毅勇敢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