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
《折腾》
文/ 青墨(6000字)
折宝珠一辈子爱折腾,老了老了,还要折腾。他妻子何改丽气愤地说:“折腾,折腾,你死也离不了折腾。好好的房子,前年刚住进去,你装修啥?”
折宝珠不说话,他开始在房子里东看看西看看,规划咋样装修。
这幢二层平房是前年刚盖的,原准备给儿子做新房,听儿子说在四川找了个川妹子,他就赶忙给儿子准备了这个房。他们有原来买的窑洞住,老窑新房在一个院,北边老窑,南边新房。他把这个房子盖好后,儿子却给他打电话说他对象不回来,要在成都买房。他说,在那么大的城里买房,就管不了了。他儿子说不用他管,他对象是独生女,“人家里有钱,愿意给你儿子买一个房,你老就不用操心了,多美的事,你说呢老爸?”他儿金蛋在电话上笑嘻嘻嘲讽他。
“狗日的,你那是卖身?做上门女婿,你让老子脸往那搁?老子供你读大学,是替你丈母娘供的?”电话那边就笑着说:“哈哈哈,爸,你老脑筋,不是上门女婿,我们自己过自己的,等你们两边老人老了,我们都服侍。你说你给我岳母白供了个大学生,那人家也白给你供了个大学生儿媳妇呢?还倒贴房子,还给咱家养儿胞蛋延香火,您赚了!”
总之折宝珠知道说不过这“狗日的”,念了书油嘴滑舌了。
折宝珠不用费心儿子的事,心里就彻底放轻松了,虽说才四十八岁,还能干动活,但不想干了,儿子这么争气,自己住小县城郊区,费用也低,而且他和何改丽还攒着二十万块,生活不用熬煎。于是他两口就把给儿子盖的新房简单收拾了一下住进去,也享受享受小洋楼的阔气。
可才三年,折宝珠就又要拾掇房子,说要装修,三年前舍不得钱,就没装修,只铺了地板住进去的。这让他婆姨何改丽十分气恼:这折宝珠苦打苦拼过来的人,从来舍不得乱花钱,常怕自己再回了农村就把人丢大了,老说要细水长流,可怎么就鬼使神差,舍得花钱装修了?真怪。虽然儿子的婚事不用操心了,但也不能这么张扬吧。
何改丽怎么也劝不下折宝珠,折宝珠要牛起来,何改丽是毫无办法的。只是最近何改丽还要加紧排练旗袍走秀,这个季度的比赛马上到了。用何改丽的话说,这坏怂折宝珠,好像专门和她作对。既然挡不住,就不管了,反正不能耽误了旗袍走秀比赛,反正还要加紧排练。
折宝珠虽是农民,但他上过高中,懂点文化,会点浪漫,就凭会浪漫,把邻村何改丽哄到手。那时的何改丽,可是庄前庄后的一枝花,想娶她的年轻人多的能排一场子秧歌。说起排秧歌 ,折宝珠可是闹秧歌后生里的人稍子,方头方脸,浓眉大眼,扭起秧歌唱起秧歌曲,别人只有站着听站着看的份,没人能比过他的才艺。何改丽就是在看秧歌的人群里看下了折宝珠。折宝珠也是在边闹秧歌边扫视看秧歌的人群中扫到何改丽的。那么多人,那么多女子,他扫到何改丽时停止了脚下的十字步,停止了口中的秧歌曲,他愣住了。人们顺着折宝珠的视线看到何改丽的脸上,何改丽羞了她的白脸脸钻出人群跑了。接下来折宝珠就打听何改丽是谁家的女子,可何家坪的后生都怒冲冲不给他说。他就思谋得折腾,得快,不然好女子就像一朵水红花,人人都想扳,扳的迟了“就没老子事了”折宝珠经常说这样的粗话。
后来在赶集的时候,他从何家坪一个老汉汉嘴里打听到何改丽是何秀文的女子。这个何秀文,叫这么秀气的个名字。他边想边给老汉汉说:“管他修文还是修武,只要把女子给我折宝珠就行。”他还从老汉汉处得知,原来何秀文书读得很好,文化大革命时中断了学业,一辈子像个落第秀才,文质彬彬。这文质彬彬诱惑了和何改丽一样漂亮的何改丽的妈,因此养下漂亮的何改丽是顺其自然的。何改丽虽漂亮,但读书一窍不通,所以一朵山丹丹样好看的何改丽就散落在农村里,把她爸准备培养一个萧红、林徽因这样的才女的愿望撕得粉碎。何秀文家境一般,还是插队到何家坪的外来人。折宝珠家是大门大户的本地旺族。折宝珠请媒人一说,就成了,这里面当然还有何改丽对折宝珠一见钟情的因素。
折宝珠是正月里结的婚。何改丽刚嫁过来那会折宝珠把她当命蛋蛋一样爱,钻在窑里一连七天不出门,直到对七对八——新婚女子在婆家住七天再去娘家住八天去了时,折宝珠才出现在村里年轻人的玩牌堆里。
改革开放后,人们陆续进城谋好日子去了。折宝珠也不傻,他和何改丽过了几年清汤寡水的日子后,就带上何改丽给他胞养的那颗蛋进城去了。进城后,他们夫妻夫唱妇随日死没活“干革命”,不几年,日子就过红火了。他们那颗折金蛋也很争气,年年班里第一名。
就在折金蛋这颗好蛋受到老师不间断夸奖的时候,何改丽突然扣着衣襟给折宝珠说:“咱俩胞的蛋这么好,再胞一颗吧,胞颗母蛋?”折宝珠同意了。可折宝珠一脸埋怨地说:“我又没不让你胞?快十年了,是你没胞上,我可没偷过懒。”“咦,真的噢,你那事最勤快,” 突然,何改丽醒悟似地翻了下好看的白眼接着说:“哎?不对,你勤快,我也没懒过,怎么就胞不上了呢?你怨我?是我一个人的事?”“对,是谁出了问题呢?咱们都去省城看看吧。”
于是他们就开始看不孕不育科,一看再没停,前前后后看了三年,还是胞不上。他们死心了,死心踏地就务劳这一颗金蛋,那是没办法的事了!他们曾经给金蛋起名字的时候就埋下伏笔了,“再胞一个叫银蛋,再胞一个母蛋就叫金花,以此类推。”折宝珠爬在婆姨身上这样说的时候,何改丽不住地掐他。可是这个银蛋以及随后的金花银花,就是不肯进他家。
“没办法了,力出完了,命里就一颗蛋,有这一颗好蛋就够了。”折宝珠无奈的时候总这样安慰何改丽。后来金蛋顺理成章地考上西安交通大学,又考了研,现在在四川一家央企工作,做了项目部经理,一年挣的票子他们一辈子也挣不到。于是他们俩放下所有操劳,开始享受生活。
起先几年他们到处旅游,旅游的时候,游客手里都拿个照相机到处拍。折宝珠是个有艺术细胞的人,他让照相的给他们夫妻拍旅游照的时候,突然想到年轻时闹秧歌追何改丽的张浪样,就摆了个打腰鼓的姿势,把一边的何改丽羞笑得不住地骂他“老骚情”。没想到照片拍出来十分好看,一团喜气。照相的给了他们一张,自己洗了一张挂在脖子上做了招揽生意的广告,并且还鼓动他们夫妻再拍一张,让何改丽也摆闹秧歌的姿势:“俩个都摆这姿势就和谐了,完美了。”
折宝珠不同意,说:“是想骗我们多出钱吧!”何改丽也说:“就是,不照,照一张有个纪念就行了,照十张还是这个背景,有啥意思。”
他们每游一处,都只照一张像,为的回家给亲朋炫耀,“……好多地呢?”何改丽曾这样给邻居夸耀,他们只为享受看照片的亲朋那一脸羡慕样的。所以他们不肯再照,怕费钱。
摄影家看出他们的想法,说:“姨,叔,我是摄影家协会的,不是景区专职拍照客。我看你们俩这么精神,才给你们拍,刚才我只收了相纸钱,这次你们要是姿势摆的好,我给你们免费照。”折宝珠一听免费,高兴得对何改丽说:“照,干嘛不照?免费的!”摄影家启发他们说:“叔,姨,你们就想年轻时咋样红火地闹秧歌的景象,动作和表情都要出来。”“这个简单,我年轻的时候就是闹秧歌的头稍子,你姨那时候漂亮,只要她看我闹秧歌,我闹得就更张了,掌声哗哗介响哩!”
折宝珠自小有表演天赋,闹起秧歌不怕人,娶了何改丽后他闹得更欢了,更目中无人了。“拍个照算啥?”他给何改丽耳语时还让何改丽回忆打腰鼓八人场子的动作,有的动作还要跳起来。照片洗出一大堆,很好看。那一次,景区八分之一的人都来看他们拍照,有的人还拿自己的手机、照相机,站在不同角度抢拍他们。他们高兴得不得了,尤其折宝珠,好像自己成了明星,兴奋的云里雾里……
旅游够了,又没事干了,这对于折腾惯了的折宝珠心里空落落很不是滋味。再干什么呢?打工,不想打,日子过好了,不想受那眉高眼低的气。回来后,折宝珠就决定学照相。他先认识了几个县上摄影家协会的爱好者,不断了解学习摄影技巧、摄影器材的选购等方面的知识。最后他决定买了一台八千块的高级照相机。何改丽不让,但拗不过他。
就这样,折宝珠开始照相了。他天天跑摄影家协会,时不时还出去采风,一出去就是十来天,夫妻关系也忘了搞了,蛋也不胞了,一次也不胞了。这让何改丽很不适应,这个老折老了吗?还是这个摄影艺术比她都爱了?即使上了年龄胞的少了有情可原,可他一次也不胞了、是不是摄影家协会里有了看上他的女人了?何改丽左思右想,没想出结果,慢慢地,她也把这回事淡了,她也找她喜欢的活动去了。她加入了中老年旗袍队。
何改丽年轻时是漂亮的女子,中老年了还是好看的大妈,一群中老年妇女里数她美。她只生了一个蛋,身材依然保持的很好,她回忆和折宝珠学闹秧歌的步调,把旗袍表演步走得更得心应手了。当她在旗袍队里一枝独秀地忘情表演时,那群围观的半老半不老的男人,勾直了眼睛看她穿着紧身旗袍的妖娆身姿,让她倍感自豪,脚下的步子也走得更飘了,身子更窈窕了。也有男人骚情她,要手机号,加微信,但她一概不加。她觉得自己只是爱好一下,只是展示一下,只是重温一下少女时期憧憬的未曾实现的梦而已,想证明自己并未老而已,这足够了,干嘛加微信?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出轨的。
就这样折宝珠和何改丽各玩各的爱好,夫妻间快淡漠成陌生人了。一晃两年过去,两年里他们的夫妻生活几近于无。折宝珠在摄影家协会跑来跑去,最终深深认识了摄影技术的深奥是他学不来的,几何成像,光影对比,视角选择,等等。最要命的是,摄影机光学镜头的选购,自己对光学知识一窍不通,那么多名词、品牌,他都不懂,而且一架进口相机要十几万。他一下子觉得自己玩得有点不切实际了,感觉进入摄影学后,自己就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于是他有了倦意,于是逐渐丢开摄影,也不去摄影家协会了。
一个人坐在家里的时候,折宝珠突然寂寞起来,何改丽天天不着家门,每天很晚回来,回来还脸红扑扑着笑,好像天天遇到喜事一样。这让折宝珠心里很不是滋味。更为恼火的是,当他想起结婚那会风流癫狂的景象时,让他百爪挠心,晚上想胞一下时,何改丽不让了。
“嘿,不让了,你是我婆姨,为甚不让了?合情合理嘛,又不是搞不正当关系。”
“不想。”
“嘿?由你了?不由你,由我!”于是折宝珠就强上。
啪,何改丽打了折宝珠一耳光:“你这是强奸,犯罪,我告你!”
“谁他妈说的?老子的婆姨老子什么时候想胞就什么时候胞,谁能管得了?”
“我们旗袍队里有个妇联主任说的,以后想胞,得我同意。”
这一耳光打的折宝珠愣住了,吼叫了半晌也没反应过来,不住心下嘀咕:这怂婆姨跟那坏怂妇联主任学了这么多门道,十几二十年来她从来没反抗过,从来没敢反抗过,怎么进城了,就真以为自己是高贵的城里女人了?这邪风吹深了。
“好,就算妇联主任教你这些鬼门道是对的,但人家没教你不和老汉睡觉吧!”
“这个没教,但是我不愿意、不想,就不能强迫。”何改丽说的振振有词。
难道她红杏出墙了?折宝珠坐起来十分不解地盯着合上眼的何改丽:不可能啊,她每天把家打理的纤尘不染,每周把他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手机不静音,一个信息也不来,和原来一样静悄悄的。偶尔,儿折金蛋联系,也是一个电话打过来,从来不在微信上和他妈聊。金蛋这坏家伙不光懒,还不怕费钱。那这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折宝珠百思不得其解,实在强硬不来,只得丧气地把自己裹成粽子一样背过身睡去了。他一边装睡,一边思量,他要查找原因,不管什么问题,都不能靠想象定义,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
第二天,他做了周密安排,掐准时间去跟踪何改丽。一连跟踪了一个礼拜,并没有见何改丽和哪个男人聊的亲密、和谁偷偷离场,或和谁进过宾馆、舞厅、歌厅。何改丽她们的排练演出全在广场,政府给她们置办了一套音响设备,还每季度组织一次旗袍走秀比赛,优中选优后,把她们整理成一支宣传社区文化的舞蹈队,时不时在产品推广会或者招商引资会演出。何改丽完全沉迷在其中了。
这可不行,再这样下去,光景就散了。折宝珠决定把何改丽撤回家:“你别走那个旗袍秀了,走得家都不要了?”
“我怎么不要家了?你能搞照相,我就不能走个旗袍秀?我又不是跟人跑了?”
“反正不行,赶紧收拾起这把营生,不然离婚。”
“我不离,我就要走旗袍秀,下月还有比赛呢,我是头排,我走了旗袍队就散架了。”
“管求它散架不散架,老子的家重要,老子的婆姨又不是她们的兵。必须回来。”
何改丽不离婚、也不回来,并且照样不给他折宝珠胞,继续走她的旗袍秀。
折宝珠一时六神无主,突然想起在老家里和刚进城磨煎生活的那段日子……
那段日子,他和何改丽玩命地过光景。折宝珠垒墙,何改丽和泥,折宝珠耕地,何改丽拿粪,折宝珠拉车,何改丽撅着屁股在车后面推,折宝珠要钻何改丽被窝,何改丽就马上脱光贴过来。那段日子虽然苦、累,但他们过的很快乐,天天梦想着什么时候能过上有车有房有钱的日子,现在虽说不是有钱人,但也吃喝不愁富富有余,可怎么就没有以前的日子美了呢?怎么就没有以前那么热、蜜了?
折宝珠想着,想着,就想到一个办法,或者说悟到什么哲理了。折腾,人是贱骨头,就得受罪吃苦,苦尽才能甜来,不吃苦的日子没分量,人不能闲着,无事生非哩。对,折腾。
……
折宝珠在上层的平房里走来走去,盘算怎么个装修,怎么个设计。突然他说把二层的俩间打通,打个洞门,把俩间连起来,装单独的卧室、厨房和客厅,至于卫生间,就不装了,咱乡下人不惯在家里上茅房。折宝珠这样嘟囔的时候,何改丽化妆好,一溜烟去广场排练去了。
下午何改丽走进平房时,见折宝珠坐在地上揉左手。原来何改丽走后折宝珠已经把墙掏开了,地上一大堆砖头和凝固的水泥渣,折宝珠的左手拇指脊上被锤錾的锤子捣了一下,正恼汹汹坐地上揉着,看都不看何改丽一眼。
何改丽说:“你怎么说干真干呀,不等我把被褥收拾一下?你太过分了,还和乡下时一个怂样,爱折腾,狗改不了吃屎。”
“就改不了,咋,你嫌弃你走。”
“我为甚走,我辛辛苦苦自己挣的家业为甚走?要走也是你走。”
整个下午,何改丽又拿出她乡下过日子的那股劲,里里外外打扫、往闲窑里搬家具、生活用品。折宝珠揉了一阵手,也帮着搬运起来。他们合力把平房腾空,又收拾开一楼一间平房,铺好床铺(准备晚上暂住的)洗了脸,已经夜里一点了。俩人都累得坐在院子里养神。
小县城郊区的夜还是很干净的。夜已很深,家家户户的灯光都已睡了,小县城六月夜空的星月和乡下一样闪亮。折宝珠回忆起乡下的夏夜,也是这样的情景……夫妻俩总是干不完的农活,往往干完活累得爬不上炕,要在院子里看着月亮坐好一阵子。那时折宝珠一边抽烟一边安排好第二天的农活后,何改丽才打了洗脸水洗了睡去,即使在那样劳累的夜里,折宝珠也能兴致盎然地钻何改丽的被窝。
此刻折宝珠望着夜空,听着蝈蝈的叫声,入神了,思绪远远地漂回村里去了。何改丽也仰头看着一眨一眨着眼的星星出神。相同的情景,总能揭开记忆的封面。折宝珠一边抽烟,一边侧头看身边的何改丽。何改丽意识到老汉看她,突然似有所悟,脸颊发烫地低下头。静默了好一会,折宝珠依旧声气很硬地说:“打水洗脚,我要洗脚。”何改丽柔柔地应了一声“噢“。
折宝珠见何改丽顺从得又像乡下时的样子了,不禁兴奋起来,不等何改丽端出洗脚水,急切奔回房里去了……
完
2019.7.1子长涧峪岔
简介:笔名:青墨,原名:杨玉军 籍贯子长,企业供职,子长市作协会员。在《中国作家网》、《延安日报》发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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