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力子长 美丽子长”
散文《乡土路悠悠》
文/杨玉军
村子在一个大长深幽蜿蜒无尽的沟里的沟里的沟里,沟沟有规律地牵连着大沟。每条沟都有河,每条沟都有路,沟沟相连河河相汇路路相通,枝枝杈杈蜿蜿蜒蜒,雕刻出陕北形态各异纵横连绵的梁峁坡塄。陕北的每一系列沟岔,都像一颗大树,每条沟壑都从主杆沿伸出去。我的村庄就结在大树的一根枝桠上。
早年的村庄,每条路都尘土飞扬。大路小路、羊肠小道的黄尘,都以不同形式在干旱、贫瘠、广袤的陕北高原,龙腾虎跃地狂舞。无论冬夏,只要十来天不落雨雪,黄尘就肆无忌惮地在各条土路上交相表演。尤其集会,车撵、牛踢、狗刨、羊蹬、猪踩、人踏、驴打滚,一条赶集的大路就这样被糟蹋得隐没在尘焰腾腾中,让你看不见路、看不见人畜车流。远远看去,尽是白黄白黄满沟满川的烟尘;听去,与人声鼎沸中,方知赶集大军的热闹非凡。
那年月,赶集上会,是人们购置生活用品、买卖交易、说媒相亲、逛嘴逛眼、展示风姿、耍酷炫耀或释放烦累的唯一场所。人们为了达成各自的愿望,不惜黄尘满面穿梭在一条条土路。每个家庭成员赶集前,都会被家庭主妇打扮一新。川道上,老汉周周正正,上身穿了新浆洗的蓝涤卡衫裤,脚上蹬着新纳的黑方口布鞋,头上拢一条洁白的羊肚子手绢,吆上驴拉车车,嘚呦嘚呦蹦跶在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上,车尾扯起一长串翻卷的浓浓尘云;婆姨们都油光粉面或精或简地妆扮了,为便于劳作,都习惯性地把发剪得短短的,梳得纤毫不乱,用各式各样的发卡在一侧或两侧别着,也有拢着头巾的;女子后生,更是追赶潮流。女子打扮得或端庄秀雅或红绿娇艳,后生们也梳着油黑的分头、蹬了锃亮的自行车,或拙嘴笨舌朴实木讷或花言巧语风流活泛地和车后座上的女子喋喋不休。乡土路上,一摆溜、一行行,三两稀疏的、十来八个簇拥着的人流,都逃不过土路上溅起的无孔不入的细绒尘土侵袭。尘云逐渐弥漫、扩张、滚滚来袭,沿路两边的行人,便拎起衣领裹在头上遮身躲避。一到集上,不是钻进饭馆、就是去熟人亲戚家洗满脸土灰,不然羞于见人,都想极力说明自己不是从土坷垃里钻出来的,或钻出来的也是极爱干净的。
集散,又复如是,与一路滚滚尘土争斗,疲惫不堪地迅速奔回家。进得院子,家里女人早笑盈盈拿只笤帚,两手交错搭在腹部,等着打扫赶集人身上的灰尘了。“看看,你就比别人癞,就不会避一避,躲一躲,像将才从土里钻出来的土神爷爷。天大大呦,日脏死了。快脱了,扫不净。”一边拍打一边一脸嫌恶地扭转脸子躲避拍打起的灰尘,半是笑,半是恼,间或狠推一把她男人,咕咕笑弯了腰。
偶尔赶集回家时也遇下雨,便得一路泥泞、满身泥点子,恓恓惶惶在泥水中趟回家。将两只浸透泥浆的布鞋,脱在门口让雨水冲洗,黄糊糊宛如张开的牛嘴。
赶集大路上黄土肆虐,进沟进山小路亦少不了它们的嬉闹,把一条条路,搅得面目全非。就连装饰道路的杨柳枝叶上,也爬满沉甸甸的尘土,使叶片垂头丧气没有一点生气。
春雨贵如油,春耕的村道上,上山的盘道上,牛驴早踩踏起一层厚厚的细尘,一风刮来,不知卷走路上多少黄土。卷走的、落下的、踩踏再起的,年年尘相似,岁岁人不同,岁月催人老,土路载载兴。送粪、耕种,每天都在沟道上来回走动,让人口里不知吃进多少黄尘。但辛勤的乡人,走在祖祖辈辈踩出的乡土路上,总是欢声笑语。人们在土路上留下多少希望梦想、多少失落彷徨,具不能停止前行的足迹。不管车行的赶集大道,还是日日劳作脚踩的蛇曲小径,不管泞泥还是干硬,脚步总是亲切有力。
突然祖国昌兴了,小路大路立起一根根笔挺的电线杆,跑起一辆辆机动车。大道拓宽了,油上黑漆漆的柏油;村道也洁净了,铺了砖头或铸上混凝土,走起来脚下生风,伴随着一丝丝乡野草木新吐的气息,心旷神怡,流连忘返。山头绿了,再没有黄尘飞扬的耕作景象,沟湾也宽阔了,填沟造地,把一个个逼窄的山沟沟、小路路,都填平铲没了。再不用经历肩扛背驼牛哞驴叫的艰辛了,代之的突突的拖拉机转着圈撒欢,施肥、耕种、收割的农活,都交给这些机器牛轻松地干了。农人有了闲空,搞起副业,养殖、办厂,挣了钱都进城住进了小洋楼,有了星期天,有了劳逸结合。他们日日在城镇乡村两点一线间的新公路上穿梭,骑摩托、开汽车,新衣新鞋帽,脸膛笑嘻嘻。乡间土路改柏油,路畔还栽垂杨柳,凉风习习,绿意融融,再看不见滚滚尘嚣,听不见声声苦笑。村里人越来越少,都进城谋更广阔的前程去了。崭新的乡村路静静地铺展在沟沟岔岔,爱惜着尚且留恋土地的农人,让他们以最舒适的姿态在乡间奔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