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那片草地》
文:青墨
我心里一直铺着一片草地。
早春,晨曦犀利地穿透玻璃,打在案头,同时,城市的挣扎、呼啸也从窗框缝隙挤进来。阳光带着随意和不屑,城市的声音怀着紧张的眼神怔忡在那里。它们打扰了我的阅读,打扰了一室清静。
我便去爬山,去感受山野的安谧。
山上也有逃离者,逃离城市的喧嚣。一对衣着艳丽的少妇,带着俩个五岁左右的女娃,顺山坡柏油小道漫步而来。孩子像麻雀一样叽喳啁啾,童声在这里显得格外明快,使人听了清醒舒适。城市的山坳,即使再安静也抵不过家乡的那片草地,家乡的草地啊,那曾是一个少年浸泡所有迷茫怅惘的地方……
年少时期,我曾无数次恬适地躺在那湾草丛里。不远的草坡上,淡泊的黄牛低头啃食着香浓的青草。它偶尔不情愿地抬头晃荡几下耳朵,下意识地向左右甩甩尾巴。似乎觉到并未驱走氓钻(牛氓),又气愤地提起后蹄,向虚空里猛烈蹬弹,以致全身皮肤都抖动了起来,其实又有什么意义呢?之于灵巧的牛氓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之后它才长哞一声,看看草湾里蹦跳的牛崽,甩甩大耳,又低下头吃起草来。整个沟湾里是茂密的草丛,风过处涌起草的波涛,在阳光下折射出光来,一片明亮流动的绿。
艳日阔天,深春的草湾,静得只剩下畅想的声音,我翻开书,进入人生的探索里,去寻觅一块属于自己的人生草地。
偶尔也会携一支笛,在毛毛秋雨里吹奏,疏解满腹的抑郁。这个季节的草,已经成熟到能挤出汁液来,一簇簇蓬勃着,妩媚着,挽起袖腕,举过头顶,纤美或风致地挥动着手舞。雨大起来,它们狂舞起来,在雨的节奏里,或优雅或妖媚,亦庄亦谐。雨是喷落的酒滴,或是喷薄的乳汁,它们仰头贪婪地吮吸,深情望天,感天之母,感母之慈。我恍惚走进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里,忘记自我,忘记风雨。
而现实并非如此。不知不觉,踏入青年的忙碌与悸动里,走进婚姻得嘈杂与感慨里。无尽的惆怅与沧桑,挤压了率真和天然,止留散发弄扁舟。于是乎,心中那片草地,像发出召唤,显得更加撩人,引得异常怀念。怀念它的恬适,怀念它的温存,始终在记忆里揩拭不去。
每一次疲惫和昏聩时,每一次迷茫和无助时,我会来到这片草地,当然会选择晴好抑或细雨的温暖季节。依然拔节的草丛、被牲口肯秃噜了的草茬,眨巴着迷人的眼睛, 扎着羊角辫,无畏地生长起来。依旧着鲜绿的裙裾,挥青春的手腕,在不管有雨无雨的日子里载歌载舞。我不禁顿悟,莫大的世界,你只管存在就是了,免费的阳光、雨露、空气足够了。无穷的贪婪背后分明是空寂、荒芜,无尽的依附背后分明是空虚、孱弱。
生活里到处是荒芜。荒芜的舞厅酒吧,荒芜的饭局,荒芜的游荡;荒芜的勾心斗角,荒芜的溜须拍马,荒芜的小人嘴脸;荒芜的香车宝马,荒芜的午夜醉倒的妙龄红颜、半老徐娘、狂妄酒鬼以及炫富老板……
还是那片乡下的草地,最使人生安适。于一个和熙的日子,我驱车前往草地。一个人一个车,车里不播放音乐,不带酒。在草湾里,择一平整地,铺上报纸,摆上茶壶,席地而坐,品茗茶香,品味涧幽,静静地、静静地……
四围的暖风撩起发梢,我看见身旁爬上草叶的蚂蚁。滋溜溜地爬,风的摆动里它站住了,抱紧草叶,风过了,又抬手擦擦脸上的灰尘,攀着草叶的皱褶,继续向前爬,它爬上去要干什么?俩只小黄蝶对飞着,边飞边说,一只飞前去了,另一只,马上追上来,追着说着,那么绸缪,它们说什么呢?风吹来,燕子盘旋在头顶,它们竟顾不得,我扬起手,燕子便飞了,可它们也飞向草丛里去了。此刻悠悠云朵飘过天空,太阳复射出耀眼的光辉,把热情注入到草丛里,草倚靠在小树的胸怀,我躺在草得温柔里。
我喜欢掷地有声的文字,想着有一个如管鲍之交的朋友,心里做着一个遥远的梦。这梦,哪怕一生不能企及,但我有着这个想头,就是生活的意义。还记着李清照的那首《夏日绝句》,也记着李白那“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自信。
日头将午,草丛舒展着懒腰发出呓语,我从车里取本书回来,躺在树荫下。树荫不阴。阳光洒在树冠上,树叶承载不了,从叶缝流淌下来,漏到地上,漏到我身上,将我温热地浸润。一只蛐蛐纵身一跳,从我身上跃过,蹲在另一只蛐蛐背上,鼓开脖颈处的盔甲兴奋地欢叫,一株蒲公英敞开花黄的眉脸偷笑。
我翻开了《诗经》的扉页,翻到中间,读着“我心非石,不可转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
我向着那个遥远的梦飞翔……
直到日上西山,在夕辉铺开的锦绢里,驱车驶离水草地,留下一路整齐站立的庄稼。
以后的岁月,那片草地一直在心里,忙碌之余,我照旧来草地上休憩,不是我陪它,而是它陪我,不,我离不开它。
2019年6月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