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菌香
六月的滇中,日子在或晴或雨中循环,雨里去晴里来,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山里的云雾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静悄悄的村庄早已开始热闹起来,人们不再理会圈里哼哼唧唧的猪鸡牛羊,纷纷背起背篓、筐儿,奔向山野,平时爱玩弹弓或闲逛的男人也开始低着头儿来回转着,像是一位小心翼翼的侦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懂时令的人欢呼:找菌子的时节又来了。
菌子在双柏乃至全楚雄,那是一笔不容小觑的收入。清晨,赖床的男人会在女人催促下很不情愿地离开暖烘烘的被窝,奔向山野,寻找菌子。
在阴雨里,在烈日下,早起的男人们循着熟悉的足迹跋山涉水、小心翼翼地赶菌(拣菌) ,一年到头,这个六月,正是大自然对村民的馈赠,男人们哪会舍得放过这个挣钱的机会,都拼命地一头扎进山林,这儿一朵,那儿一窝,争先恐后,一比高低。
心疼男人的女人会在睡过懒觉过后,都奔向山野,向大自然伸手索取,力所能及,时过中午,女人早早回家准备午饭,等待男人的凯旋……
时过午时,各家各户、早起的男人带着一上午的果实开始归家,女人早已备好午饭,不大的桌子珍藏多日的腊肉火腿、菌子煮鸡等各式荤菜摆了一满桌,要是遇上通情达理的小媳妇,早早地倒好半两自家酿制的小灶酒,等待丈夫跨入大门那凯旋的身姿 。
饭后,各家的小媳妇、大姑娘都喜欢把菌子往称头一挂,胜负自便见分晓,因为村庄有传统:是不是男儿汉,看看你六月你给牛?(“牛”双柏方言,是否厉害的意思)秉承这样的传统,男人都拼了命,女人则带上男人的成果走向早已守候多时且滥熟的菌子收购摊。到了菌子收购摊,女人们顺利地卖了自家的菌子,接过钱。可是,没有一个愿意离开的。因为大家都在等一个结果 ,谁家卖钱最多?谁家男人最牛?
收购结束了,卖得最多的女人,脸上春心荡漾,在其他女人的羡慕中扭着屁股,带着喜悦回家了,心里想着今晚怎样犒劳自己那翻山越岭,为自己脸上添光的男人,想着想着,脸上不觉地多了一道红晕,但心里美滋滋的。其他女人,有的嘴里骂咧咧地抱怨着自己的男人;有的满脸不在乎,鼻子里出气:“哼!有什么大不了的,明天,我男人肯定是最牛的”;有的女人,一言不发,直接回家,这时,菌摊上的人们开始为拥有这样式女人的男人担忧起来……
女人们回到家,家里的男人都早已又奔向山野,直至太阳落山,男人们才依依不舍地走出山林回到家里,这时的女人,高兴的、生气的,统统都忘记了中午的荣誉或“耻辱”,纷纷把自己的男人供奉起来:端茶、倒酒、打洗脚水……此时,村庄的女人们都明白,外部的俗言,让人去说吧,自己的男人没两把刷子,自己怎么会嫁呢? 带着这样淳朴而又美好的想法,女人安顿好家里老小,搂着男人的脖子,甜甜地进入梦乡。
女人们心里清楚,美好的明天从现在开始。在电视里,在报纸上看到留守妇女的辛酸,留守儿童的哭泣,想想自己,看看熟睡的孩子和躺在自己怀里劳累了一天的男人,女人开始自责了:什么破传统,我男人才是最优秀的,至少,这个地方资源厚实,男人不用外出打工;至少孩子和自己没有留守。想到这里,女人瞬间把男人搂得更紧了……
天亮了,女人醒了,身旁的男人不知何时,早已奔向山野,女人带着昨晚的幸福,飞身起床,奔向猪羊,走向厨房,我的男人累了,我也该准备啥啥的?此时的女人满脸温柔。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村庄的六月呈一幅浪漫而又淳朴的画卷。在这个多元的世界里,那隐藏在山野的某个角落里的村庄,正因为有这样一群简单、无邪、天真的女人经营着,村庄的六月才会如此安详、和谐。
六月的山野之中,四处流溢着浓浓的菌香。
一生菌子情
我的故乡,滇中腹地的大山深处,林茂草丰,雨量充沛,气候宜人,四季分明。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候,注定了我和各种野生菌割舍不开的一世情缘。
菌子,是上天赐给故乡最珍贵的礼物。
谷雨过后,各种菌儿应着时节的召唤,纷纷登场,最露面的是红脚菌(学名:红葱),此时的人们,像是和菌子约好一般,争先恐后的涌入山林,沉寂了一冬一春的山林犹如集市人来人往。各个村落里也都聚集了许多收菌子的商贩,讨价还价声,乐呵的笑声和成一片,好不热闹。找寻完红脚菌,核桃菌(学名:牛肝菌)也跟上了时节的脚步,经过一场夏雨的滋润,如若纯真的孩童,调皮地和人们玩起了捉迷。此时的人们都多一分细心和耐心。其他的菌种,如,青头菌、扫把菌、胭脂菌、铜绿菌……也都接踵而至。最娇羞、最让人期待的是鸡枞,她可算得上是菌中的贵族了。只有经历了闪电、雷鸣、暴雨的洗礼,才会慢条斯理地展露自己傲娇的身姿。
故乡的孩子,到了记事的年龄,大人就会带着上山去找菌、认菌。“这出红脚菌;那出青头菌……”。“帽似核桃核桃菌;头尖尖,扎根深,香喷喷是鸡枞……”大人总是这样不辞辛苦、不厌其烦地把自己心中的“秘密”毫无保留的传给自己的下一代。菌的各种特征都伴随着这些顺口溜印在了每个孩子的脑海里。孩子的这一生,无论走到哪儿,都会烙上菌子的印记。
故乡,山高路远、经济单一,种粮、养殖成本高,没有多少收入可言。自然而然,就都靠找寻菌子过活。找菌子,成本低,价格高,易找寻。山里的人们起早贪黑,一头扎进山里,每一个找菌人都小心翼翼地穿梭于林间,盼望菌子的出现。那目光,流露出焦急,也流露出幸福。
每逢找菌时节,家里上了年纪的老人总是告诫小辈们要善待山林。故乡一直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刚长出的菌子芽儿不管多值钱,都不能采摘。碰上不懂事的孩子,采摘了未长大的菌子芽儿,回到家自然会受到老人的责骂,大人的惩罚。正是因为心中多了一份敬畏,每一个找菌子的人都会满载而归。每天也都会有上百元的收入。
秋分、寒露,正是故乡秋收时节。人们忙于收稻子、掰玉米,疏于进山找寻菌子。这个时节,菌子也就没了。等人们忙完秋收和小麦、油菜等小春作物的耕种,恰逢土黄天(霜降前三天),经过雨水的滋润,积淀了一秋的精华的菌子又少量出现了。而且菌的肉头比往日的厚实了许多,味道也更加浓郁了。不管是什么菌子,此时,人们统统称之为“土黄菌”。这个时候,男人会再次进山,冒雨找寻“土黄菌”。女人会乐呵呵的杀上一只肥胖的母鸡,坐等男人的满载而归。男人通常不会让女人失望,晚上,全家围坐在火塘旁,美滋滋地吃着菌子煮鸡,聊着今年的收入,计划着来年的愿望。那铿锵的话语声、那爽朗的笑声,伴随着淅淅沥沥不绝于耳的阴雨声,不时在夜空中回荡。
霜降,故乡不大的村庄,四处弥漫的浓浓的菌香和肉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何尝不好呢?
故乡的菌子,在村民的敬畏中而生,也在村民的敬畏中嘎然而止,立冬刚过,山林又恢复了平静,菌丝蛰伏于泥土、落叶之中,等待来年谷雨的召唤,再次竞相应着时节生长于山林奉献自己。
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的我。虽然早已走出了大山,走向城里。值得庆幸的是:父母尚在故乡坚守,家的大门依旧敞开。我也未曾走远,依然是故乡的一份子。
又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土黄天。我知道,又有菌子吃了。趁着周末,我可以带上妻子和女儿回到故乡,回到父母身边。这是多少同龄人可望不可及的啊!
应着节气,带女儿进山找寻菌子,告诉她“这出红脚菌,那出青头菌……”,“帽似核桃核桃菌;头尖尖,扎根深,香喷喷是鸡枞……”也把自己心中的“秘密”毫无保留的传给她。
晚上,围坐在火塘边,我们也吃菌子煮鸡,也聊一聊生活。在浓浓的菌香中。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延续着菌子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