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安办砖厂烧砖吗?我老家也有,只不过规模没有那样大,烧的砖瓦一般只供自家用,不外卖,一户人几十年也就烧砖瓦一两次。
烧砖瓦先是做砖瓦坯子,瓦坯子我们这叫瓦桶子,我曾经踢坏过堂兄家的就是这种。
做瓦桶子是门技术活,把选好的泥堆成一人多高的泥墙,赤了脚爬上去反复踩,叫踩墙儿,踩好后用切泥用的弓切成一堵墙。瓦匠围着一个长皮裙,用像耙子一样的竖弓在泥墙上一推,指拇厚的一张泥就出来了,双手十指分开,小心地捧着围在桶模子上,抹子蘸上水,啪啪啪啪在桶身上拍着,你有躺在床上用手拍肚皮的经历吗,对,就是那种声音,几下就把接头处拍平,再把整个桶身抹光滑,潇洒地提着桶模子放在洒了火灰的地上,最后把模子向里一合,连着的模上的瓦衣布也被拉了出来,前后不到两分钟,一个上面略细,下面略大的瓦桶子就完成了。等上二十天半个月,瓦桶子变成黄白色,就可以拍了,双手同时在桶身上轻轻一拍,瓦桶子瞬间变成四片瓦应声躺在地上,记住,用力一定要适度,轻了拍不破,重了就成一堆碎片。
做砖就简单的多了,不需要专门请匠人,自己就可以做,手捧一大块泥往砖盒子里一摔,再用弓在盒子上面一刮,洒上火灰,翻过来取掉盒子,一块砖就做好了。技术要求不高,但很费时,每天从早到晚最多只能做六七百块。
一个月后,砖瓦坯子已晾干,烧窑的其他准备工作也已完成,便选好日子,请好窑匠,正式烧窑了。
窑匠来了要招待好,否则他不高兴了就会使一个法子让你家的饭煮不熟。吃饱喝足后开始干活,要把砖瓦一块一块地一片一片地递给窑里的窑匠,他会精心地摆好,疏密一致,高低相当,摆好一层后在上面铺一层薄薄的煤屑,再继续往上摆,再洒煤屑,再摆再洒,直到摆好最上面一层。
点火也有讲究,女人小孩要避开,只留主劳和窑匠。窑匠一阵叽里咕噜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语后点燃一抱谷草就往窑口里塞,火塘里面的柴火被引燃,不一会儿,窑上面冒出了蓝黑的烟。
继续往里添柴,一大抱苞谷杆就那么一下,整个儿投进去了,天呐,这就是烧窑,两个人用背夹子往窑边背柴累得汗水直淌。难怪我每次煮饭烧火时,多添了半把柴就会遭到母亲的责骂:你烧窑啊!我这才明白了烧窑是怎样的费柴。
两个小时后慢慢地添煤炭了,窑匠嘴里叼着烟,戴好手套,右手拿起煤铲子拨开窑口的两块砖,铲上煤,上半身往前一送,屁股一撅,一铲子煤便到了火塘,五六铲子后又拨回砖,盖上火塘,大吼道:给煤加点水!嘴里的烟一上一下,白烟灰掉在了黑煤堆上,这时,主劳就挑了一挑水过来了。
一窑砖瓦往往要烧上两天一夜,晚上人们都睡了,可主劳要守在窑边,陪窑匠聊天,给窑匠递烟,以免打瞌睡忘了添煤,妇人在家也不能睡,凌晨一点要煮好醪糟鸡蛋送到窑边,再回家拿几件厚衣服给窑匠和男人送去,刚躺在床上一会儿又要起来煮早饭了。
终于到了第二天傍晚,要闭窑了。窑匠又要念上听不懂的话语,然后用稀泥敷好窑口,又到窑上面加上窑田水,留好三个冒烟的通气的洞,最后叮嘱一阵,便去睡觉了。一觉醒来已是第三天早上,吃了早饭,到窑边查看一下火色,收好行头,揣好工钱,回家了。
接下来的两天是我们最期盼的日子了,在家不想烧火,端了锅直接放在窑上通气的洞口,二十分钟不到,一锅稀饭煮好,端下锅来,还能听到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炖肉也很快,鼎锅放在上面,半小时后来吃肉就是了,没有比这更方便的了。
窑匠这个职业是很受欢迎的,不仅吃好的喝好的,还会使法子,我的小学同学有几个的愿望都是当一名窑匠。窑匠本身也是和木匠砖匠石匠篾匠一样,常年在外揽活,喜欢和妇人们说笑:你什么时候烧,烧的时候提前叫我来就是!
家乡话,没有翘舌音,“烧”都念“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