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我背着一口红漆旧木箱子来到了绿水中学。箱子底有一个洞,搁放在男生寝室的一张满是大小箱子的空床架上,油咸菜罐就压放在洞上——避免老鼠进来。
早在暑假,一家人便为我要上初中了,没有一口拿去学校寝室装东西的箱子而发愁。母亲的陪奁中也没有箱子,不是木匠的父亲更不会现做一口,临开学时,在奶奶家的柴楼里父亲翻出了这口箱子,还钉了板扣上了锁,两把小钥匙用鞋带拴上,递到我手中,我把它系在右边的裤带上,胸脯一挺,我的初中生涯也就开始了。
箱子里那瓶油咸菜旁是一个装着五斤半米的蛇皮口袋,口袋下压着一本小学的《自然》书,书里夹着两张五角的人民币,右上角一个小盅,里面装着一把牙刷、半管牙膏和一双筷子,半块肥皂在右下角,左边是一套衣服,衣服里裹着一根电筒,一酒壶绿水大河的水倒放在面前,挨着板扣钉子。
晚自习后回寝室,掏出钥匙捅锁,扣开板扣,翻过箱盖,拧开罐盖,用筷子戳了油咸菜塞进嘴里,再提起水壶,来到寝室门口的水沟边,嘟嘟嘟地把水淋在脚上,十个脚趾便在大拖鞋里叽咕叽咕地动着,完毕放回水壶,挤了牙膏,端着倒满水的盅又来到水沟边,三分钟后收好盅和牙刷,拧紧壶盖,拿了电筒,盖上箱子,掰回板扣,挂回锁,锁好,钥匙仍揣在右边的裤兜里,往寝室那头的厕所里去了。
我一直嫌弃箱子矮,一是水壶不能立放只能倒放,二是周末回家时只能装下枕头装不下铺盖,看守寝室的同学会拿去作垫絮。右边的那口箱子是我的两倍那么高,铺盖枕头算放进去上面还可以再放一双拖鞋。
我也一直嫌弃箱子旧,本来的红漆几乎掉光,像刚从稀泥里捞出,浑身泥色,绿色的板扣和黑色的小铁锁就十分显眼。旁边的耳朵也很旧,拖动后四根手指会嵌进一层铁锈,关键是还特别响,稍一移动就嘎吱嘎吱地摆动。左边的活页掉了一个,打开时不注意的话,箱盖还会偏向右边。
我还一直嫌弃箱子薄,几块木板包括箱盖都没有一指厚,我一直担心上面床上的那个同学下来时,会踩破我的箱盖,或是我的仇人会一拳打碎我的箱子,我甚至能想象出我的箱子成一堆碎木板的样子。
然而,箱子始终没有碎,哪怕是钥匙掉了几次,锁也换了几把,它都始终坚持看护着我作为一个住校生的除了铺盖之外的全部家当,直到那口新的没有油漆的箱子出现。
那是临近期末时,父亲给我送菜来寝室,看到水壶倒放在箱子里,很诧异。我说,吃饭时间很短,没时间去河里提水。或是父亲记住了我的话,不久就请会木工活的隔房伯父做了一口新箱子。新学期开学,父亲背着这口新箱子去寝室换回了那口旧箱子,新箱子虽没有刷油漆,但够高够厚, 这下,父亲再也不用担心我的水壶会倒着放了。
旧箱子拿回来放在墙角,不久,散架了,一把送进灶膛,火还燃得挺旺。
那口新的箱子,陪伴了我走完初中生涯的剩余时光,现在一直都还放在家里的床下。
不知怎么回事,我现在老是想起那堆燃得挺旺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