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寒
网站用户
严寒
他看完妻子写给他的请假条后，复杂的情感交织着袭上心头，压抑的，委曲的，苦恼和喜悦的情绪在他心里叫作一团。他情不自禁地号啕大哭。他哭得昏天黑地，不停地捶胸顿足，然后做着各种各样的手势，说些自我谴责的话。任凭满脸泪水像雨水在流，也不去擦，任其滴落在假条上，打湿一片，假条上的字都被落泪浸泡而模糊了。哭了一会后，他又笑了。继而又哈哈大笑，笑得满房间都是回声。他笑自己不够男人。他曾以自己的心胸揣度过妻子，甚至误解过她。读完信后他释然了。结婚八年了，他现在才真正了解并理解他的妻子。他暗下决心要一如既往地站在妻子身后，做她坚强的后盾。让她无牵挂地做好工作，把家里的事全扛下来，让她无后顾之忧。他又拿起那封未干透的信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亲爱的夫君：
今天是我们儿子小学入学的第一天，应该爸爸妈妈一起送他。这是孩子迈向人生的第一步，它将深深地铭刻在孩子的记忆里。对孩子来说多么重要啊。这也是孩子人生经历的起步。可我------，我真的不能原谅自己的缺席。亲爱的，我恳请你原谅，也替我为孩子多做些解释。谢谢你亲爱的；谢谢你既做爹又当娘；谢谢你多年来无怨无悔，一如既往地对我的支持。还记得我每拿回一张奖状都交给你，还说这都是你的，你每次接过奖状总是疑惑不解，总是默默地说：我替你保管着。其实我心里明白你每次接奖状时的复杂心里。你既为我高兴也感到心里难受。要不是我拖累你，还有家的拖累，你也可以得到它，可你多年来一直站在我身后，做我的后盾。我之所以把所有的奖状都交给你，不是让你保管，是因为在我心里你才是这些奖状的名副其实的获得者，至少是我们共同获得。我常常想老师的教导，父母的教诲。比起父辈，我们不知要幸运多少倍。生活在一个国泰 民安的时代，又赶上一个难得的历史机遇，有幸为振兴中华，复兴民族的伟大梦想做出自己的贡献。想到南京惨死在日本铁蹄下的三十万同胞，想到那些为创造今天幸福生活而英勇献身的先烈们。我们所付出的这点牺牲算什么？但是站在你的角度想作为妻子我深深感到对不起你。
虽然我没对你表白过，但我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丈夫。你是我丈夫，更是生活对我的奖赏。今生再不会任何奖赏和能超越它。
谢谢夫君
妻苗丽丽
2018年9月1日
苗丽丽家住徐州，在上海铁路局工作，是上海-------北京高速铁路列车的列车长。现年40，父亲已故，上有个哥哥 ，下有个妹妹，还有位年近七十的母亲。人到中年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参加工作二十多年来，苗丽丽于徐州上海之间往返奔波，不管风里雨里，从未迟过到，也从未因私事耽误过工作，从未向单位请过假。她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她是把工作当做事业来干的人，对待工作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她性格豁达，她为人坦荡，是个有担当的人。
2018年12月12日，苗丽丽去找她的老师徐工，已和老师电话约好，老师晨练后在公园等她。
她的老师姓张，叫张东声。是她曾经的班主任，也是历史课老师。他从初一到高中毕业一直带苗丽丽他们。六年里他既像春雨润物又像个辛勤的园丁，抚育着幼苗。他把人生的信仰，正义的种子播撒在学生心里。学生们地敬重他，爱戴
他。在学生们心里他是信念，正直，刚直不阿的代名词。苗丽丽他们班共有45名同学，其中36人考入大学。苗丽丽考入南京大学历史系，景文考入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传媒专业。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二十多年里只要同学们聚在一起，话题一定离不开张老师，一定离不开老师讲过的课。同学们一致认为听老师的课不仅能学到知识，而且简直是种艺术享受。
在一次世界史的课堂上，老师讲完阿基米德后，突然停下来问：你们都记得曹冲称象的故事吧。谁能给大家讲一讲。课代表景文当仁不让地回答老师的问题。老师接着问，两者的异同是什么？苗丽丽站起来回答说：二者几乎生活在同一时代。曹冲称象的过程和阿基米德测量浴盆溢出的水的过程几乎类似。不同之处是阿基米德发现了浮力定侓。而蓸冲称象只能是故事。非常精彩。大家为她鼓掌。
现在设想他们都来到科学的大们前，阿基米德反复测量浴盆溢出的水和自身体重的关系，反复试验后，经过推理，他得出结论。水上漂浮物的自重与它的排水量成正比。这就是著名的浮力定侓。阿基米德叩开了真理的大门。同学们，浮力定侓为天上飞的，陆地上跑的，水面上航行的所有运载工具提供了理论基础。它推进了人类文明的发展，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和生存方式，为人类文明做出巨大贡献。而曹冲称象则成为永远的故事。我们的老祖宗也站到了科学的大门前，但他无力也不可能叩开科学的大门。而我们顿足遗憾的是他离阿基米德的距离只一步之差。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同学们，思维方法的差异决定了先进与落后；决定了文明与愚昧；决定了强大与软弱。教室里一片宁静，一片沉重，老师的粉笔落到地上都听得清清楚楚。热闹的课堂一下子变成了一派沉思。苗丽丽的提问打破了状态。她问老师：我们不是有四大发明吗？难道四大发明也落后了？这是两个问题。四大发明是古代文明，它的历史地位和价值依然存在，但不能说明今天的问题。相反，同学们想一想鸦片战争，八国联军侵占北京，中日甲午海战，洋人洋枪洋炮打开了中国闭关锁国的大门。我们落后了。表面上看我们落后在武器上，落后在实力上，落后在科技上，实际上我们落后在软件上，我们的思维方法出了问题。而西方的牛顿，爱因斯坦等一大批科学家以他们的创造性思维创造了一系列科研成果，为西方工业革命奠定了理论基础，西方的社会发展风起云涌。而我们还在天朝帝国的梦中。
那堂课是下午第六节，下课铃声早已响过。晚自习上课的铃声也响了。可同学们都静静地坐在教室里，一双双渴望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老师。老师也深情地看着同学们，眼里充满了期望的目光。过一会老师说：下面我以两者为例给大家讲一讲思维方式和方法的差异性所产生的截然不同的思维结果。前者是经过反复实验，归纳，概括和推理，对事物的各种表象剥茧抽丝，从而把握事物内在的，本质的及一般规侓，达到认识真理的目的。可以称之为科学思维亦可称创造性思维或创新思维。创造者必须具备扎实而广博的知识基础，训练有素的严谨的思维方法，触类旁通的高度思维能力。那一项创造性科学发现不是思维能力的结晶。那一项重大的发明不是归纳推理的结果。那一项创新性成果不是从一般性到特殊性，普遍性到个性。牛顿力学，爱因斯坦相对论到蒸汽机，青霉素的发明，无一例外。甚至莫泊桑的小说。《项链》为什么能不朽，它达到了高度概括人生的境界。而曹冲的思维方法是直观外向型的思维，它只观照事物的外观，表象，特征。而不是把事物普遍性联系起来寻求事物的特殊性，进而把握事物内在的，本质的一般性规侓。更没有科学实验的实证环节。
大凡真理，必须经过无数次实践检验而得出同一结论。所以曹冲有幸站在真理面前而与真理失之交臂。不止曹冲此后两千多年里中华民族亦如此。同学们，你们要倍加珍惜今天的学习机会，一个人受教育的机会平等和地位平等对人的成长多么重要啊。不要以为自己生来就有这种权利。它是无数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是革命的成果。教育在任何国家，任何民族都是世界上最昂贵的商品。未来十到二十年就会成为你们必须面对的问题。再见，同学们。说完老师走出了教室。
徐州自古以来就是军事重镇，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闻名遐迩。中国的改革让徐工机械脱颖而出，走向全国，走向世界。为徐州的历史锦上添花。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大家又说到张老师，景文由徐州机械联想到张老师。说徐州机械的挖掘机挖遍中国，挖遍世界，张老师挖遍每个人的心，是我们心灵的挖掘机，从此，张老师的名字就被徐工代替，再有人说起他，同学们就不约而同地称呼他：徐工。
苗丽丽一走进公园就看见徐工向她走来。他两鬓已见斑白，但精神矍铄，腰板挺直，目光有神，走路时脚踏实地。苗丽丽心里他永远是讲台上那个指点迷津的老师。
苗丽丽和老师边走边找座位。刚一坐下，未等她开口老师就问，说吧，什么事，我怎么帮你。老师总是这样简单明了。老师，我一直在想怎能把工作做得更好，让和谐号名副其实。只是个想法，不知怎样落到实处。所以请老师把把关，出出主意。老师略加沉思说：列车是个流动社会，可以利用它设计个节目。单集，系列都行。苗丽丽一听，哇地大叫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老师就是老师，我就知道到你这没有难题。怎么操作，老师？老师说：可以是娱乐节目，或谈话节目，访谈节目。老师给我做导演吧。我明天出车要用。那就以改革为主题做一期，试试效果再说。题目应叫：我与改革开放。
苗丽丽成竹在胸，高高兴兴去上班，她坐在徐州——上海的通勤车里。这是她上班的主要方式。二十多年来，她一直勤勤垦垦，兢兢业业。她从未向单位请过假，却向她的亲人和老师请过二十一次假。
每当苗丽丽面临工作，家庭和亲情之间需要做出选择时，她总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自己的利益。苗丽丽接班时召集全体工作人员开了个短会，说明了工作安排。12月13日12点10分，上海----北京的和谐号徐徐开出车站，伴随着悠扬的音乐声，列车扩音器播送着旅途介绍，乘车须知。苗丽丽来到五号车，关掉广播。站在旅客面前说：为使大家旅途轻松愉快，我提议大家共同做个节目，题目是：我与改革开放。就自己感受最深的事谈几句，越简洁越好。今天是南京大屠杀国耻纪念日，列车就要过南京，我提议大家默哀3分钟。所有旅客都自觉站起来，向南京方向，头深深地低下，向三十万死难同胞默哀。默哀毕。苗丽丽宣布节目开始。一位三十左右的年轻人应声而起，我感受最深的就是快。以前傍晚上车第二天上午到北京，现在上车，一部短篇小说没读完，列车就进了北京。像乘城市公交。又一位接着说。这是一个飞速发展的时代。中国的高铁，高速公路总里程世界第一。父辈嘴里的传说已经变成我们生活的现实，我们正生活在父辈的传说里。我是湖北山区的一位果农。她看上去四十多，长得有点像洪湖赤卫队的韩英。过去我们的脐橙品种不好，卖不上钱，一斤才六七角钱。后来政府扶持我们改良品种，派来技术员免费指导。现在我承包二十亩荒山，成立了果农合作社，洪湖牌脐橙已闻名全国，一斤能卖六元钱，大城市的超市里二十多元一公斤。08年我年收入也就一万多，现在每年收入二十多万。我们村平均收入十多万。真是国泰民安的时代，每个人都可以靠踏实的劳动，改变自己的生活。我是个农民工，四川人，是港珠澳大桥的施工者。大家晓得它是世界第一大桥，但你们晓得吗，海底沉管是用我国自己的钢材，自己设计，自己制造的。最动情的是边施工边创造，跟大桥一起峻工的还有许多新奇迹。我是东北人，电焊工。在江南造船厂工作，二十年前，从哈尔滨的一个工具厂下岗，一下子就没了工作，没了收入。那家伙一下子把人整懵了。咋整呢？走吧。就到了上海，四处给人打工。做梦都没想到，江南造船厂要人，一下子找到了施展的舞台。第一艘天然气船有咱的贡献，焊活，我整的。大国工匠。接受过央视采访。他煽起了大家对他的注意，人们都盯着他看，确实有点面熟。这是一个五十多的汉子，他那充满自豪而自信的面相是个典型东北人。我还得说两句，铁饭碗被砸不是什么坏事。尢其对我来说，我被解放了，找到了自己，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我现在的年收入在老家一辈子也整不来。精彩。大哥再来一段。人群里有人喊。要不来 一段东北 二人转。哪整人去，老哥是个单人转。车厢里响起热烈掌声，人们为东北人鼓掌。一个维吾尔族同胞从座位上站起来，径直走到车厢门口，面对大家，右手捂在胸前，左手背在身后，深深地弯下腰给大家施个礼。我是新疆和田地区一个贫困乡的贫困户，名叫买买提 卡塔尔。我也是果农。我有一千棵核桃树，一千棵枣树。我的核桃叫185，纸核桃，皮薄肉好吃，手一捏就开了。党和政府给我们培育的新品种，给我们育苗，海麦斯不要钱，免费的。我一年一万斤核桃，五千斤大枣一年挣五万多。我们村子都富了。我去北京收货款，再看看天安门广场，看看毛主席。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总书记。我说完了，谢谢大家。他又给大家施个礼。大家用热烈掌声欢迎他。一位老师自我介绍后说：改革开放不仅发展了经 济，更重要的是它解放了人，解放了生产力，解放了人们的思想。每一个中国人都满怀信心，勤勤垦垦地为国家的发展添砖加瓦。我要为祖国自豪，自豪祖国的繁荣昌盛。我要为祖国骄傲，骄傲祖国的腾飞强大。我更骄傲我是中国人。这时整个车厢的人齐喊：我们自豪我们是中国人。列车满怀激情地驶进北京。
下车后，苗丽丽看见几位领导在站台上，就走过去和领导打招呼。一个领导握着苗丽丽手说：谢谢你们全体乘务人员，谢谢你们的创造性劳动。他告诉苗丽丽列车还在运行时，有人把车上的现场发到了朋友圈。你们的事恐怕全国都知道了。苗丽丽告别领导，赶紧给老师打电话，报告消息。老师告诉她已在微信上看到。并告诉她正在为她拟定下一次节目的题目。
苗丽丽及其所在的班组富有创见性的工作受到上级部门的表彰。他们值乘的列车被授予青年文明号。班组被授予文明班组。由于苗丽丽的突出表现，她的工作成果被授予：苗丽丽工作法。上级决定：在全国铁路系统推广苗丽丽工作法。一个铁路局的十三人代表团来到上海，添乘即将开行的列车现场观摩。
苗丽丽着急去找老师，方案还在老师手里。未等动身，苗丽丽接到一个同学打来的电话。说老师已住院，是肝癌晚期。她是受老师委托来接苗丽丽，老师有事要交托。苗丽丽和同学立即去了医院。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苗丽丽如五雷轰顶，见老师时语无伦次，不知说什么好。可老师却一如既往，说起自己的病时，象自己得一场感冒。没有痛苦的表情，没有生死之忧。几个同学都沉默地站在老师周围，低着头，都不说话。他们不敢正视老师，害怕老师看见自己眼中的泪水。
老师从床头拿出方案，递给苗丽丽说：这次题目是中国名人名城。内容较多时空跨度大，你要好好熟悉熟悉，看看是否需要其它资料。临场时要随机应变，要最大限度地调动旅客的积极性，必要时给出答案，答案已写在计划里。快回去准备吧。有什么问题及时联系。
苗丽丽内心很复杂，既万分痛苦又感动不已，心里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表达。她深深地给老师鞠了一躬说：老师我现在跟你请个假，明天一下班就过来陪你说话。老师说：不要为我分心，就是个病吗，没什么。千万不要因我影响工作，要把心思用在工作上。走吧，我没事。这时护士进来打针。苗丽丽告别老师。
列车起动后，苗丽丽来到第六号车。问候旅客和同事们后，她宣布：今天活动的内容是中国名人名城。
自辛亥革命以来，无数先烈前仆后继，浴血奋斗，用他们宝贵的生命和青春换来了今天的中国。我们要接过先烈手中的旗帜，做一个中国梦的接力者。第一个问题是：辛亥革命的首义城市是？武昌。领导者是？孙中山。起义的总指挥是？黄兴。打响第一枪的是？孙武。为革命献身的第一位女烈士是？秋瑾。它推翻的三是？统治中国三千多年的帝制。也有的回答大清王朝。几乎所有的旅客都齐声回答。人群沸腾了，许多人站起来抢答问题。第二个问题，抗日战争中，中国军民取得的第一场大捷是？一位旅客抢答，台儿庄大捷。第三个问题是？抗战中，八路军用劣势装备打掉日本鬼子的飞机场。它叫？阳明堡。一个浓重的山西口音回答。第三个问题，解放军打下东北第一个大城市是，一个东北人应声回答：四平。用几个战役，四个。哪支野战军打的，四野。第四个问题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是？邓小平。第一个城市是，深圳。没等苗丽丽问题说完，就有了答案。下个问题是，中国革命中，唯一一支以妇女为主组成的部队是？红色娘子军。它的诞生地是？海南五指山。一个小姑娘回答了问题。零丁洋因谁闻名于世？闻天祥。最后的问题是：中国口才最好的人是？有的说，中央电视台播音员。有的说，姜昆，冯巩，有的说，赵本山，他能把人说瘸了。有的说，李清照。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诸葛亮。要得，他几句话要了周瑜的命，他不说话坐在城楼上，吓退了司马懿。大家异口同声确认诸葛亮。最后是中国最能说的城市？西安，北京，哈尔滨，人们七嘴八舌，莫衷一是。一个山东口音说，要说中国最能说的城市，那非聊城莫属。一车哈哈大笑。列车在笑声中驶进北京。
苗丽丽下班后，匆匆地赶回徐州，她着急去医院看望老师。在一个超市里，苗丽丽给老师买了许多营养品。走出超时她感觉东西太重，就叫辆出租车赶往医院。医院病房里许多同学围在老师身边。一个同学看见了苗丽丽，赶紧迎上去接过东西，对老师说：丽丽来了，给你带这么多好吃的东西。老师慈祥地看着每位同学，看着苗丽丽，微笑着说：谢谢，谢谢你们。这时一个同学说：丽丽也来了，我们商量商量老师的治病问题。有的说，应该转到上海去治。丽丽也劝老师去上海，说她已打听好上海华山医院比较合适。又一位同学说：我们应动员所有同学捐款给老师做肝移植。同学们就这个话题热烈讨论。有的说，钱不够我们就向社会动员，一定要救我们老师。
老师听后，内心感动止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说：同学们，孩子们，听我说，我现在是一部老旧机器。换了这个零件，其它零件也不配套。再说捐款换肝，你们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人到中年负担都很重。就是社会捐款，也都是心地善良的普通劳动者挣的血汗钱。用毫不相干的善良人挣的血汗钱救我的命，用他人的同情和怜悯苟延我的生命，没有意义，也不是我的性格。人终究要死，只是死的原因，方式不同。我只是个默默无闻之人，没为社会做多大贡献。我只愿象我默默无闻地来到世上一样，默默无闻地走完人生。这是我的心愿，也算是我的遗愿。你们要是心里把我看做是你们的老师，任何人都不要违背我的意愿。在人生路上我们相识又有幸成为师生，我内心已幸福无比。满足了。听完老师的话，同学们个个泪如泉涌，有的甚至哭出了声。老师微笑着对大家说：不要悲伤，不要用眼泪送别。说着他拿出一个笔记本，这是我写的随笔，念给你们听，就当是我的最后一课。
风
人间有各种各样的风。微风，暴风，山风，海风，春风，寒风，秋风，龙卷风---。有的平地而起，有的风走大地，有的一路升天，有的转瞬即逝。风是有形的，它能把种子送到千里之外，它能把荒无人烟的戈壁雕刻成魔鬼城，它能把高原搬成平地，龙卷风能把人间的一切送上天。
风是无形的，一株嫩绿破土而出，一块坚冰滴滴化水，一朵云彩飘过头顶，冰冻三尺的大地突然勃勃生机，皆在不知不觉中。
风是温柔的，明媚的春日里人们坐在小河边，河水沽沽地流向远方，禾苗在春风里茁壮地成长，蜻蜓不时地掠过水面，蝉儿唱着自己的歌。
风是重情的，春风拂面，风暖大地，风推小船在水面上行走，风召唤远行的人们，风传送人们的心声。
风是无情的，秋风摧枯拉朽，扫尽枯枝败叶。寒风则像把利剑将人间所有害虫碎尸万段，埋进罪恶的深渊。
风静时整个人间万籁寂静。星星在天上眨着眼，月亮把身影投进水面，浮云不时的在月影中流动，人们在沉睡中做着美丽的梦。
风作时风起云涌，环抱不交的大树被拦腰折断。风卷残云驱散一切雾霾。有时人类文明只一瞬间即被风摧毁，一切又回到原始时代。
风给了鸟一双翅膀教它在风中翔。风给了鱼一幅尾鳍教它在水里飞行。风给了人精神教人有了风格。风让大地变幻总是教大地换然一新。
哪只鸟不借助风遨翔蓝天？哪架飞机不借助风起飞？哪艘船不借助风的鼓舞扬帆远航？
哪叶扁舟不是在风雨飘摇中覆没？哪一次除旧布新不是在风雷激荡的岁月？哪一次人间的灾难不是在风高月黑的暗夜？
即使是卫星上天，人类探月也离不开风。人的一生也是风里来雨里去。风也在每个人心中，人敬重它，崇拜它，人就有了风格，有了人格。人有尊严，信仰才能知道风一样的人生怎样走向未来。
读完随笔，老师又把做好的方案给了苗丽丽。告诉她2019年是祖国七十岁生日。下次就以我和我的祖国为题做节目。内容都在计划里。你需要时间去准备不要在这里陪我。
2019年2月4日，苗丽丽起得很早，她要去趟哥哥家看母亲。今天是妈妈七十岁生日。
她给妈妈买了蛋糕，上面用彩色奶油写着：祝妈妈生日快乐。蛋糕的边缘上环绕着一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还带些妈妈爱吃的水果，还有一块精品五花肉给妈妈包饺子用。母女相见后，苗丽丽坐在母亲身边，拉着妈妈的手说些体己话。但心里着急就鼓足勇气对妈妈说，她要向妈妈请假。话说一半妈妈就插话说：今天你一准当班。你一来我就知道今天你上班。哪有一大早过生日的，闺女。可妈妈为你高兴，今天送人们回家多有意义。万家团圆妈妈高兴。你工作上干出成绩就是对妈妈最好的祝福。放心上班去吧，闺女。妈妈会告诉你哥哥，妹妹。丽丽已提前给我过了生日。谢谢妈妈，谢谢妈妈的理解。妈我走了，走之前，丽丽还在妈妈脸上亲了一口。这是苗丽丽第二十张请假条。
在中国尢其是逢年过节，无论离家多远，人们总是带着一年的收获，快乐的不辞艰辛地往家赶，只图个团团圆圆，幸福美满。家在中国人的心里比世界任何地方的人都根深蒂固。回家过年不仅仅是一种仪式，更是由来已久的传统，是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文化。它也是中华民族具有凝聚力的具体体现。改革开放后，这种观念在人们心里变得越来越强。无论一个人的人生是成功还是失败，是得意还是失意。家都是他走向人生战场的永远根据地和最终的归宿。春节期间，大约有四亿中国人在路上，几乎相当于两个美国在流动。
苗丽丽和她同事们早已恭恭敬敬地站在车门口，像亲人一样接每位乘客上车，扶老少一把，帮乘客提提行李，指指座位。12点10分，上海——北京复兴号列车踏上征程。列车载着一车欢乐，一车渴望向北京疾驶。车速显示每小时三百五十公里，但车上的人比列车还急，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回家。
苗丽丽来到七号车，她对旅客说：先生们，女士们，大家好。我是本次列车的列车长苗丽丽。今天是春节，又恰逢祖国七十华诞，我提议我们用歌声提前祝福祖国的生日。在坐的可以自告奋勇唱出我们心中的歌。
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士站起来自我介绍：我是一位退休音乐教师。给大家献一曲，唱支山歌给党听。她唱得激情饱满，歌声感染了所有人。许多人和着她在下面小声唱。整个车厢进入了角色。一声谢谢后，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掌声中一位音乐学院在读女大学生站起来，她给大家献唱了：绣红旗。她的歌声震撼人心，催人泪下。苗丽丽看到许多人热泪盈眶，她自己眼睛也湿了。接着有人唱了洪湖赤卫队，一条大河，英雄赞歌-----。
最后苗丽丽提议大家合唱我和我的祖国。列车晚会进入高潮。苗丽丽邀请女大学生领唱，邀请第一位演唱者指挥。七号车里一片歌声，人们满腔热忱地歌唱祖国。歌声感染了六号车和八号车旅的旅客，六号八号车也响起歌声，五号九号也跟着唱起来。复兴号列车载着一车歌声风驰电掣地向前疾驶。由于各车起始时间不同，整列车就成了一个多声部的大合唱。歌声中列车驶进北京。
这时苗丽丽看到手机里景文发来两条信息：一是老师已去世。景文和同学们，还有老师单位的两个人正在处理后事。二是老师给苗丽丽暨同学的一封信。苗丽丽觉得腿发软，心跳得利厉害，胸口一阵阵发闷。她回到车长室坐下，稍事冷静立即给景文回了两条短信：一，要求景文制作一张高级教师职称证，要求庄重而质朴。她要以全体同学的名义给老师颁发一张职称证。二，能通知到的同学都要在手机上签名，集中发到你手机上。处理完这一切，苗丽丽提起笔给老师补写了一张请假条。这是她第二十一张请假条。
请假条
敬爱的张老师：
给你写这张请假条时，你已长眠在另一个世界。但是我还要写，和你说说话今天是除夕加立春，一百年只有三次。是个万家团圆的日子。说好我交班就去陪你，和你说话，聆听你的教诲。可你为何走得如此匆忙，转眼间你我阴阳两隔，我永远失去了一位可敬可爱的尊贵的师长。我的心在抖，悲痛万分。父母给了我身体，而你给了我灵魂。老师也许你不知道，我们对你不仅是热爱，而且是崇拜，我们崇拜你渊博的知识；高尚的人格；敏锐的思想；富有个性化的教学方法。我和同学经常畅想：假若你是我们的父亲，或是兄长，我们愿天天腻在你的课堂里永远不高中毕业，多么幸福啊。
老师我是深受你的影响而爱上了历史，才报考了历史系。想往高等学府一定是知识的殿堂。一定是人才济济，名师如云。我认真上好每一节课，做好每一课的听课笔记。每一个走上讲台的新面孔，我都暗自和你相比，每一次相比都不尽人意，每次相比都令我失望。一次次失望后，又突然想起你的话：每个领域站在峰巅之上只能是少数人。
老师，二十多年里，你的许多教诲被一一证实。一个人一生中能遇上个好老师多么不容易。而我是幸运的。老师你的教诲改变我们多少人的命运，使我们能挺起腰板做人。虽然你阖然离世，但在我们心里你没死，也永远不会死，你依然活在我们心里。你用你的人格，尊严和信仰为我们树立一个可见可闻，可感可信可爱可敬的榜样。
老师，我给你打了件毛背心，这次给你带去。天冷了穿上它，照顾好自己。老师，愿你长眠在美丽而甜蜜的梦里。
您的学生苗丽丽
2019年2月4日
2019年农历初一，按计划今天去送老师。12点准时在老师家门口集合。苗丽丽正赶往老师家，她手里提个黑色尼龙袋，袋里装着毛背心。这是她利用闲暇时间自己打的，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让老师穿上。她泪眼朦胧，看不清路了。只好坐在路边休闲椅上，让自己平静平静。可面对生死离别，往事一件件窜上心头。与老师相处二十多年几乎没有一个同学去过老师家。因为老师拒绝任何人去他家里，更不允许逢年过节去家里看他。同学们都窃议老师有点不尽人情。2018年教师节，苗丽丽破例斗胆的去了老师家。之前多次说过，什么东西都好买，就是想要的书买不到。苗丽丽问老师要买什么书。老师说一本《美国人》还有萨特的《存在与虚无》。后来苗丽丽在北京逛书店时遇上了这两本书，当即买下来。她想等到教师节给老师送去让他高兴。苗丽丽来到老师家门口，敲了几下，不见屋里有动静，又敲，边敲边喊，老师你在家吗？不见动静也没有回应。苗丽丽转身要走时，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了。丽丽是你。老师出其意料，他把苗丽丽让进屋里。苗丽丽朝屋里望了一眼，这是个六十多平方米的房子，两室一厅。窗玻璃灰朦朦的，透过窗子向外望好像天是阴的，墙有十多年没粉刷了，门也失去了本色，房间里阴暗凄凉。联想到讲台上那个鞭辟入理，放射着思想光芒的老师，苗丽丽无法将眼前的一切联系到一起。
坐吧，丽丽。老师家里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吧。说话时他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老师你要的书我给你买来了。他接过书捧在手里，如获至宝，眉宇间洋溢着幸福的表情。一再说谢谢。
房间里也有引人注意的地方。一个是书柜，另一个是书桌。书柜是老式的，没有柜门，摆放的书一目了然。种类繁多，历史的，文学的，经济的，政治的，法侓的，中国的，外国的-----。书整洁干净。苗丽丽随手抽出一本尼采诗集。书里都夹着书签，一看就能想象主人随手取书的模样。放回诗集又抽出一本老师的日记，翻看了几页，见一页写着到退休也未拿到高级教师的事。她合上日记又拿起一本老师写的诗，翻开一页读起来。
天涯榕
天涯海角一棵榕
不屈不挠向死生
身逢绝境吐芳华
顶天立地露峥嵘
五指山
一城春色一城山
一峰身后一重天
梦中美女伸懒腰
几只手指半掩面
一步一景红棉暖
一海一天满眼蓝
云开雾散现真理
一根手指一座山
老师的诗才了得，丽丽自言自语地把本子合上，捏在手里问，老师的诗发表没有。“没有，是写给自己的。”我要借看。你这哪里是借看，是抢看。师生二人哈哈大笑。老师的书桌虽说是旧的，但在阴暗的房间里它依然闪着岁月的光泽。书桌上一尘不染，物品摆放整齐。一本打开的书静静的在书桌上，像是刚刚在读的。
老师，师母--？丽丽的话没说完。老师接着话茬说：你来了，我不再暪你们。我曾有过幸福的家庭。妻子在铁路工作，有一儿一女，年龄和你们差不多。98年吧，妻子休假回趟老家。十天后回来就和我谈话，说她不想再过这苦恼的生活。她要追求幸福，要不，这辈子太冤屈。我和她和和气气地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后来得知她在老家遇到了高中时的同学，当年追过她，她瞧不上人家。现在不同了，那个同学发了财是当地有名的款爷。没多久，女儿也走了，很少回来，后来就不回来了。儿子日日夜夜泡在歌舞厅里，一夜歌舞厅失火，连同儿子都烧没了，家也散了。
人都到齐了，在老师家门口等着。全班45名同学，来了41名。老师的单位也来了三位，一共四十四人。景文见苗丽丽来了，就把准备好的东西交给她，他告诉苗丽丽一共收到历届同学380人的签名。苗丽丽把证书放到一个同学的后背上，大家围成一圈看苗丽丽填写，她端端正正地按栏目要求填上信息。在职称一栏填上：永远活在学生心中的老师。在颁发机关栏里：您的全部学生。老师单位的一位副校长也在看，他不明白这是什么仪式。
大年初一下午三时三十分，老师的身躯化为一坛骨灰。苗丽丽捧着骨灰，同学们簇拥着她来到老师的墓地。盖棺定论后，臂戴黑纱，胸佩白花的同学们庄重肃穆地站在老师墓前。第一项由景文宣读老师致同学们的一封信。
苗丽丽暨全体同学：
这是我在人间与你们的最后一次交谈。我的身体告诉我即将与心爱的学生们永别，即将走完我的生命历程。人生如果有来世，我还选择当个教书匠，还选择你们做我的学生。人的一生能做到不与监狱打交道，不与精神病院打交道，算是一个及格的人生。如果有机会为社会做贡献，为大多数人谋利益，那就是成功的人生。如果幸运赶上个好时代，能为理想，信仰付出一切，即使是献上生命那将是辉煌的人生。人生的最高境界是即使他死了，他的精神依然活在后人心中。他思想的光芒窜越时空，依然能照亮后人的心灵。这样的人生在人类文明史上寥若寒星。没有英雄的年代，我只想做个人，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但我做得不好，也不够。
这个世界上你不信什么都可以，但一定要相信生活的法则。生活的法则是公平的。草无论贵贱都熬不过寒冬。树无论多高也摸不着天。山再高也高不过人的品格。海多宽也宽不过人心。不要用地位高低来衡量人生的荣辱得失，只要不得人心，无论高低终将被人心抛弃。不要用穷富衡量人生的成败，穷与富不是与生俱来。人若丧失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是谁。即使江山在手，也终将化为过眼烟云。只有清楚自己是谁的人，才能很好地把握自己的人生。不要站错自己的人生位置。常问问自己有几许才华，几许能力，胸怀多大。一支受困于危难之中的军队，不是有了权力就能指挥若定。时事需要能扭转乾坤的雄才大略，转败为胜。
一生要恪守善良的心地，与人为善。切不可忘乎所以，伤害无辜之人。善良和谦卑可能让你遇上高于自己的人，才可能遇到知己。成就大事者，必须有志同道和者相助，必须有凝聚人心的人格力量。在欲望横流的生活中，在浮躁和欲望摧毁信仰的时代，不要迷失自己，要有自知之明。要用生命坚守信仰和良知。得道者多助，这就是真理。虽然封建帝制已被埋葬，但残余的封建观念仍根深蒂固，还蛰伏在一些冥顽不化的人心里，一俟时机成熟，幽灵就借尸还魂，卷土重来，在局部地区，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死灰复燃。他们卖身投靠，投机钻营，他们拉帮结伙，人身依附，为谋取一己私利为所欲为，肆意践踏社会的公平正义，甚至玩弄法律于股掌之间。假如你不幸与这样的人遭遇。请牢记：第一，不要丧失信心。第二，不要放弃人生理想。第三，千万不要丧失你的人生信仰。一定要相信时事会造出英雄来，去拯救这一切。人间的正义，社会的公平不容挑战。不管他是谁，也无论他爬得多高。只要他践踏了社会公平，人间的正义，只要他损害了党和人民的利益。谁也逃不脱法侓和正义的审判。
同学们，你们赶上个好时代。这是中国历史上三千年不遇的好时代。你们要倍加珍惜这个不可多得的历史机遇。珍重自己，脚踏实地地站好自己的人生位置，找准自己的人生方向。为振兴中华，复兴民族，建设强大的祖国做出自己的贡献。中国梦是千百年来无数仁人志士的共同梦想。我坚信复兴民族的伟大梦想在你们这一代变成现实。
我在另一个世界等你们的好消息。
张东声
2019年2月3日夜
第二项由苗丽丽宣读同学们颁发给老师的职称证书。宣读给老师的第二十一张请假条。
第三项烧化纸钱。苗丽丽对景文说：你是老师的课代表，这个就由你来办。景文从苗丽丽手里接过证书，双手捧着向在场的人展示一遍，然后把证书缓缓地放进火里。苗丽丽把请假条放进火里，然后拿起毛背心小心地展平后放进火里。一缕青烟，一把火，袅袅升起，融进天空化作一片烟云。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