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杰
在山师上学的岁月是九十年代初,因为师范生有几十元的补贴,生活还能过得去,每周还能吃上一顿山师特有的牛肉蒸包,那真是幸福的享受。那时我们先是住在山师北院,北园路向北三华里越过一座铁板桥,铁板桥是架在小清河上的,铁板桥的那头不出十米远就是山师北院大门口。出大门向西、向东都是高低不平的土道,当然,也没有几棵树为土道站岗,倒是许多苇草占了风景,显得有些荒凉,但在那时的眼里没有荒凉二字,只是到了晚上有些怕怕的感觉,缺少了人气。
上课的地方是一排排平房,老式的讲台,老式的黑板,地板还有水泥脱落,显得岁月久远。我们住的宿舍是新建的楼房,高大宽敞。可我更喜欢这老式的教室,有种高中岁月的感觉。当然,不是因为房子的原因,而是男女同学都埋头学习的气氛。我们分了三个班,我分在一班,教室在这排房子的最东头,全班三十七人,十一位女生,学霸型的占了一大半。整个年级有辅导员,我们班有班主任。辅导员是南开大学的高材生,他虽然是辅导员,但我觉得他更适合搞些学术研究,而不是做思想工作,我大体记得他宿舍里有把吉他,但从没听他弹过,我是喜欢吉他的就留意了一下,自己是没钱买的。班主任姓于,学教育学的,样子既温柔又可爱,是贤妻良母型的女生,她离开山师的时候,我为她送别,她满脸的泪。
第一年记得就开了三门课,数学分析、空间解析几何,还有英语。每位老师都记忆深刻,都是那种充满朝气的年龄,没有超过三十五岁的模样。最年轻要数英语老师,刚刚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总是带着微笑,好像微笑是有生俱来的,真不知道原因是一个大孩子教着一群大孩子,还是一位老师教着一群学生,总之我喜欢看她微笑,尽管不太懂的她内心的真实想法。记得那时的我鬼使神差被她选中,做了一次护花使者,她单身好像没交到男朋友,要不这样的差事哪有我的份。一个夜晚,星星在空中眨着眼睛,刷刷的风声吹得夜格外的静,她有一辆单车,那种很洋气的女士单车,我要用这辆单车载着她经过西边那条土路,一直到有人家的柏油马路,去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小小的恶作剧,故意的让单车颠簸,歪歪斜斜一路上她下车好几次,倒是她孩子般的笑声,让我释然得很。回来的路上却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总感觉有个黑影在身后跟着,星星、流水、风声……都成了倒立的头发根上的惊恐,一路狂奔飞进了校园,直到第二天英语课上面对老师的微笑还心有余悸。后来,经过一番胡思乱想,年终英语考试我考了59分,好说歹说老师也没有给我加上1分,以至于我思想成熟许多后,也就是十年后才把英语学好。再后来就成了忘却的纪念,因为读英语原著很吃力,想到翻译家翻译的也很生动,就觉得这门语言既费功夫又对自己没多少帮助,内心充满矛盾地扔掉了。记忆中,只有老师的微笑还定格在大脑中。
最有情趣的要数解析几何老师。其实,就三位老师,用个“最”字显得她确实是个有趣的人,我的眼里她是一位很精致的女士,记得下雪的冬天她也是穿裙子的,而且是连衣裙,就这点已经是与众不同了。她在俄罗斯待过七年,那时她比现在胖三十多斤,究其原因可能是俄罗斯的天气加饮食。不过,俄罗斯的同事总是问她用什么神奇的秘方保持如此苗条的身材,她的回答是很靓的,那就是中国的古典诗词,听多了自然会减掉许多赘肉,大体是变得苗条起来。女同事总是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不理解古典诗词会影响胃肠的吸收,如法炮制却越听越胖,越发感到东方大国的神秘。印象最深的是她总是捧着一本数学辞典在读,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这样做,或者说这厚厚的一本书啥时候看完,直到后来自己抱着一本《北京大事记》,旁边摆着一本《上海大事记》的时候,懵懂地理解了这件事。
对不起,这里我想讲的是另一位老师,他影响了我的人生,以至于老长时间认为自己在数学上有些天赋,读了一些与数学有关,看似有关的许多课程。包括财经、音乐、绘画,甚至化工。可鬼使神差地爱上了文学,找到了一个诉说的窗口,既不需要实验室也不需要精密仪器,倒省了我输出思考的几乎所有成本。
最初见到他是在数学分析课堂上,当然,他执教数学分析。他个子不算太高,但很挺拔,头发卷曲,我想应该是自然卷,因为大凡努力思考的人是没功夫把头发打理的看上去没有痕迹的。他的课并不是很华丽,基本是讲书上的例题,在解题方面拓展也不是很大,一直我怀疑他是为了搞科研而熟悉这本教材。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好感,起先是他讲解的精准性影响了我,以至于我很想给他挑点错误,最终我还是佩服的放弃了,也许他应该有错误的,只是我没有坚持。而是他的另一些想法影响了我,对数学的信任和界定,为我打开了一扇窗,使我炽热地爱上了一种虚无,满脑子想着创造发现,学业有些荒芜,宁愿去看上场电影,也不愿意静下心来写完作业。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老师并没有注意我,因为我太普通了,只是一个用空想当天鹅肉的学生。倒是脑子里为老师不停地杜撰:老师出生在德州市的一个小村里,初中十四岁考上山师,在山师自学了外语,应该是本硕连读,毕业后留在山师任教,二十九岁成为教授。后来,这个杜撰成了真的,见人就说,传播既远又久,直到现在还在传播,只是我自己也没有底气认为是真的了。那时给老师写了首诗倒是真的,流传和杜撰的一样久远,还印到了书上,到现在还在传播:
细雨迷蒙的季节/你的微笑/惊醒春雨、秋叶,一个悠远的梦/我没有呐喊/你为什么偷走我的天地/无人孤岛的小脚丫/只有古藤和野蔓的荒场/我惊奇地看着你睿智的前额/挖掘着古老的谜/沉浸在复古调的双唇里/咀嚼着数学家的灵魂/寻找宇宙运行的轨迹/就让我心脏里的血/流到你的手和赤着的双脚上吧/你会感到/脉搏的跳动,心灵的呼吸/让我们共同分享/你的天地,我的天地/
后来,这件事就传到了女朋友那儿,她认定我爱上了那位男老师,成了当代的柏拉图,想尽种种办法躲着我,不给我回信,不跟我见面……
再后来,她去了一家乡镇医院实习,我多方打听,最终坐上了去这家医院的长途客车。颠簸了十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这家医院,我见到她时她很冷淡,但从判断上来说她没有分手的意思,她依然系着我给她买的天蓝色丝巾,依然留着我喜欢的发型。我只能留下我们简短的对话,说说那时我的愚蠢:
“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我俩没什么好谈的。”
“我想听听为什么躲着我?”
“我有男朋友了。”
“难道我不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另外一个人。我学院里的一个同学,家就在这个城市。”
“能告诉我他人怎么样?是高富帅?”
“你看这张照片,那个最矮最丑的就是我男朋友。”
我没有看照片,而是转身走了。直到我结婚后,两地分居我才明白。她考虑的是现实,我没有能力把她安排到身边,倒是她自己凭着姿色找到了一个能给她安排工作的丈夫,我是说她丈夫的家庭为她安排了工作。
很多年后,在我们几个人创办的网站上,老师与我取得了联系,这时老师已定居美国快二十年了,已不再从事数学研究,而是在一家知名银行上班,有两个可爱的女儿,当然,师母也是中国人,看上去像我的另一位老师。老师意气风发,看上去依然年轻,只是头发比原来剪短了许多。
现在,我站在桃花潭前,看着潭水里自己的影子,也许是水面成像,扁扁的,那么飘忽不定,像纸做的。想一想那年那月,一幕幕如拍摄好的胶卷,在放映机上重现。一下子有所顿悟,一股清凉由潭水中升起,消除了内心的杂念和浮躁,理解了心中的执念,不再太刻意年过半百的人生,正应了那句古诗: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