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窑里面再挖出的窑叫拐窑,在野外墙体中掘出来的,叫窑窑。小时候村里人就是这么叫的。
老屋大窑里就有一孔拐窑。从老屋根部往小窑方向走,口大,里面越来越小,曲里拐弯地通向小窑出口方向。拐窑口放些柴火、常用的家什,里面一直是空闲的,后来在拐窑口放置了面柜,只露出一个月牙似的黑窟窿。拐窑烙在我的记忆里,一提起老屋的大窑,我就想起了拐窑,它带有几分神秘色彩,还留几分恐惧在心头。
这份恐惧也许缘于我生性的怯懦,在院子里淘槐花的母亲,让我去大窑的案板上拿个篦子来,我蹑手蹑脚地进去,不敢看拐窑的窑口,摸到篦子撒腿就跑,越跑心却越紧张,仿佛黑窟窿似的窑口已经闪出鬼影来,直到到了母亲跟前,才敢回头望一眼,而身后只有空寂和神秘。天黑时就更不敢独自一人去大窑了,尽管肚子饿得咕咕叫,也断然拒绝去案上拿馍吃。可是姐姐就不一样,她胆子大,常常一个人独自在大窑出没,天黑乎乎的时候父母还没收工回来,姐姐就去大窑给弟妹蒸鸡蛋吃,学龄前我们一起玩捉迷藏,她竟然躲进拐窑里。
巴婆家有一孔特宽敞的窑,很深,里头黑乎乎的,有一盘石碾,小时候跟着母亲去碾荞麦,跟着石碾转,窑体上的拐窑就像一个黑洞,周期性地晃在眼跟前,还没有石碾高的我,在意的不是石碾上白色的湿黏荞麦片,而是拐窑里会不会突然冒出个什么妖魔来。
村里以大队部为中心,几条村道向各个方向辐射,村道如果是手指的指缝,那么凸起的土埂就是指缝的侧壁。在侧壁往往挖出洞穴来,村里人称之为窑窑,可以储放柴火,也可避雨或歇脚。
对于窑窑,儿时的我犹如对于拐窑一样,充满恐惧。五六岁时,给在地里耕种的爷爷送饭。每每经过有窑窑的地方,总是小心翼翼的,不由自主地多看几眼洞口,却不敢往深里瞅,往往加紧脚步,小跑着离开,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冷不丁扑棱棱飞出一只黑鸟来或者窜出一只兔子,全身就会一激灵,骤然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头发几乎竖起来,手心也湿了,提饭的小手哆哆嗦嗦的。静静地在地头等着,巴望着爷爷赶紧过来,终于看到爷爷撵着牲口,扶着犁铧走过来,心才少许平静。
爷爷去耕种或赶庙会,逢雨就在窑窑避一避,或者大太阳天的在窑窑里面歇个脚、乘乘凉,闲来聊天免不了提及窑窑里的见闻,或者见我们浪费、懒惰时就用窑窑里暂住的“疯子”“叫花子”作为我们的反面教材。有时候,邻里大妈大婶们凑在一起神秘地议论,仿佛就在洼里的窑窑口见到一个碎花布包裹的女婴云云。这些传闻轶事更增添了窑窑在我心中的神秘和恐惧。
后来村里出了件大事,更增添了我对窑窑的恐惧。有位美丽的女教师,老屋还是敞院的时候,每天从老屋门前经过,她走路的身姿很美,从前面看,四肢似乎随着音律一颠一颠地在舞蹈。碰到熟人,或点头或甜甜地说笑,她的声音又细又柔,白净的脸颊是恬静的。我盼望着上学,因为她的影子让学校充满了吸引力,我想象着自己坐在教室里看着她,听她的声音。用现在的话来说,那时她就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可是没等我上学,那天下午,她就被停放在离老屋不远的村外土埂的窑窑里。有些人去窑窑前探望,我想去瞅一眼她,始终没敢去。据说她的丈夫晚上没见她回来,就赶去学校当众打了她一巴掌,她当晚就失踪了,过了大概一周才在那口水井里发现了她。她让那口水井和窑窑成为村里的忌讳之地,有人说在窑窑边曾看到过鬼魂,而我更怕打那里经过。少不更事的我一直恍惚于“女鬼”和“女神”的转换,自然难忘当时在村里哗然一时的事件。
想到她,我就想起了窑窑,说起窑窑,我难免记起她。
《拐窑和窑窑》,首发于2016年《西安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