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巴村医

一个人，一个药箱，风里雨里，黑夜白天，只要病患有需，随时出发，即刻就到，望闻问切，妙手解疾。这，便是秦巴村医。

秦巴多山水，山巍峨，水柔媚，一峰连着一峰，一水接着一水，峰外之峰高几许，水下流水大更急。就在这峰峦谷地之间，生活着村民万万千千。受地理环境限制，他们多数世代居住于此。那里有他们熟悉的乡音，有他们可爱的亲人，有他们宝贵的土地，有他们生产生活的一切。唯一缺的，是一个健全的村级医疗和先进的医术。除病救急，还得靠村医，他们的药箱子，锁着无数的深情感人故事。

老聂是老一辈秦巴赤脚医生的养子和传人，也是现一代村民健康的守护神。老聂全名聂邦贵，是秦巴山里明星村的村医，村里人都喜欢叫他老聂，大人小孩都如此，因为这样叫着亲切。明星村是陕西省岚皋县佐龙镇最偏远的村庄，村部离镇街道足足有三十多公里，村民平时很少去镇上，纵是遇上大病小痛，也是先找老聂瞧瞧，能治就治，超出能力之外，再凭老聂定夺。

老聂是父亲的好友，我和他算的上是旧相识，小时候没少被他用针扎过，多少有些怕他。准确的说，我和村里的所有小孩儿一样，都是怕他药箱里的针，只要想起就会觉得疼。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正值童年，村里、乡里都还不时兴打点滴，医生惯用的是肌肉注射法，不管是感冒着凉、头疼脑热、还是咳嗽发烧，都是先吃一点药，看病情症状是否缓解，如果口服药实在起不了作用的话，医生才会选择给患者打肌肉针。除非是特别急或严重的病，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直接打点滴的。

老聂给人打针，我和村里的小孩子们都很清楚。他手法娴熟，胸有成竹，问病、看舍、把脉、确诊、开箱、配药、取针、注射，一系列动作连贯而又迅速，急得被大人强按住的孩子满眼噙着泪花。只要看到老聂从板凳上起身，生病的孩子就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此时老聂走近孩子，一眼就在被大人早就扒掉裤子的臀上找准了位置，先用浸泡过碘酒的棉签来回涂抹几下消毒，然后伸出左手拇指和食指分开皮肤，右手持针如握笔姿势，快速刺入臀部肌肉中。只听孩子“哎呦”一声，挣扎着抬起头来时，老聂就已经把针拔了出来，还不忘笑着哄几声：“好了，好了，不打了，不打了，快别哭了”。为此，老聂也没少挨不懂事儿的孩子的骂。但老聂却从不生气，还很逗地回一句：“这孩子，有脾气，有胆气，将来肯定有出息，我喜欢”。只逗得孩子马上变脸，忍不住嘿嘿一笑，尴尬的孩子家人面面相觑。

老聂不仅脾气好，还是村里有名的大善人，也是村里最信任别人、最不怕事的人。这在村里人看来，是老聂得了他父亲的真传。

说起老聂的身世，还真有一段感人的故事可讲。在村里，老辈人都知道，老聂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随其母亲逃难进村的，是当时村里一位姓聂的赤脚医生收留了他们。因此老聂就随了赤脚医生的姓，成了他的养子，从小跟着他学医。

后来，老聂的父亲老了，秦巴的崎岖山路再也爬不动了，行不了医了。一时间生活在村里的人们，遇上身体不适，只能亲自上门请求老聂问诊。看着村民从山里山外寻来，老聂也不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在父亲的指导下接诊，传承他父亲的衣钵。

秦巴地区山岭广布，沟壑纵横，山路弯弯，谷深林茂，地广人稀。自从老聂从他父亲手中接过听诊器，他眼前的路，便是风，便是雨，便是黑夜。但老聂不怕，他要把秦巴山人养育他的这份情还给这里的人，于是他把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的前面，走上了一条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的形单影只之路。而路的两端，一头连着他的小家，一头接着病患的大家。从此几十年如一日，“一根银针治百病，一颗红心暖万家”。

村民阚光明是村里的单身汉，年轻的时候靠外出打工以挖煤为生，由于长期不懂自我保护，天天吸入粉尘，久而久之，不幸患上了尘肺病，等他自己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再也干不了活了。为了治病，他四处奔走，把多年存下的积蓄花了个精光，最后实在想不出办法了，才不得不回村里的老家静养。由于没钱，加之他自己知道时日无多，平时便无赖的放弃了治疗，只有当病情恶化的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他才走进老聂开在村里的诊所，请求老聂能够帮他减轻点痛苦。可他没钱，每次都给老聂说先欠着，而老聂也从不记账，从不开口问他要，还在他就诊后骑着自己的摩托车送他一程，直到安全回家为止。或许老聂心里知道，他的账，根本就没必要记，也不能记。对于老聂来说，这，完全就是医者仁心。

俗话说：“德不近仙者不可以为医”。在村里，老聂虽然不是仙，但却是神，是实实在在的生命守护神。关于老聂与病患间的暖人故事，就是搬一把椅子，摆一壶茶，坐下来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老聂的善，村里人有目共睹。他对别人的信任，也同样令村里人佩服。但他不怕事的“大胆”，却让村里人无法理解，也不敢苟同，甚至牵动全村人的心。

那是七月的一天中午，火辣辣的太阳炙热地烘烤着大地，暑气腾腾。老聂正躺在村诊所的长凳上小憩，突然一个外地打来的电话让他精神起来，他顾不得起身，连忙按下接听键，原来是村里五组的陈胜月老人病了，她远在外地打工的儿子要请他上门医病。挂了电话，老聂也没多想，把药箱捆在摩托车的后面，锁好门，顺手把一块写有电话号码的外出告知牌挂在了门把手上。发动车子，“嗡嗡”几声就驶进了山里。可他忘了，在电话里，老人的儿子根本就没提费用的事。不过老聂也不担心，因为他信任村里的每一个人，就像相信他自己的精湛医术一样，信心满满。

夏日的天，如同小孩子的脸，善变莫测。就在老聂给老人治完病回家的路上，一场倾盆暴雨悄然而来，也正是这场雨，让邻镇一位素不相识的、来村里走亲戚的老人摔了一跤，腿骨折了。正当老人在雨中不知所措之时，老聂遇到了，他没有直接从老人身边驶过，反而小心翼翼地把老人扶上了摩托车，载回了他的诊所。老聂的这一举动，让全村人为他捏了一把汗，因为老人的儿子，是远近闻名的“不明事理”之人。

或许是好人自带能量光环，亦或是老聂的善良打动了他身边的所有人，村民们所担心的事情最终没有发生，而且老聂还因此获得了一面书着“医德高尚，妙手仁心”的锦旗。老聂将其挂在诊所的墙上，每天都会经意或不经意地瞅上几眼。在老聂心里，那面锦旗，就是善良的象征，就是医者仁心的最好见证。

几十年来，老聂的善良、信任和初心，早就把他和生活在秦巴大地上的村民牢牢地栓在了一起。家人搬往县城居住之后，无数次苦口婆心地劝他离开，纵是在县城开个小诊所，那也比在村里强。可倔强的老聂没有走，他抛不下这山里的人，也离不开这片他热爱的土地，更割舍不了那份浓浓的医患情。

每次回乡，不是在故乡的山道上，就是在村里小小的诊所里，我总能看见老聂的身影。他就如这绵延千里的秦巴山脉一样，永远守护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初心不改，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