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黎明

历经世道，我敢说每一个存在于这浩瀚宇宙中的生命，都不得不经历黑暗，我在黑暗呆的太长，一晃近三年，肢体还未完全恢复自如，病苦这层黑暗挥之不去，但我相信，黎明总是会如期而至的。

那年冬季，清晨，身体不那么灵便，我意识到犯病了。下楼到诊所吊瓶水不就过去了，我的想法太天真，我独自住在阜城东隅，告诉家人又要连累他们，何必把自己的灾难浸泡在别人心里？这是瞒不住的，妻子和儿子知道了。儿子左右为难，没有主张，暗下难过，他与媳妇小潘商量这是大事，要有解决办法。第二天小潘托同学关系安排好病房。儿子和春梅强行用车把我送到市医院，儿子特意高价挂了个专家号，老专家看着我的片子，一脸严肃地告诉我：心脑血管病是要命的，你需要住院治疗。这正是旧历年前夕，有生以来第一次住院。

那天下午，在医院做完体检，刚被妻推回病房躺下，几位年轻的医生来到床前，让我站立，举手，张嘴，提出简单的数子加减让我回答，还要让我右手举几下，腿抬动看看。我感到住院如珠宝店里的一只钻戒，这个戴上试试那个戴上试试。这还罢了，我最怕的是医生神秘兮兮的窃窃私语，这时我便如同合议庭外的罪犯，未来的命运正在别人的手心里捏着，生与死转瞬之间就难知了，这病的后果是死是残，我茫然无措了。我想起死，这个遥远的归宿，如是这样，我也不怕，我已是60多岁的人。古代把60之人都活埋了，新时代老人是幸运的。这自己编造出的画面如风筝在我病床上来回晃动，我想起学过的哲学里的唯物思想。

当晚，吃过安定片，醒来已是次日清晨。我知道，命中注定的东西如果一定要来，你想躲也躲不脱，人就有这般奇怪。吊水刚结束，小张医生手端一盒银针过来，我浑身颤抖了。医生很不以为然，笑着对我说：“叔叔，你又不是孩子了，用得着来劝你？看看墙上电视，脑子多想喜事好了。”我半生里在诊所偶尔多是看个头痛脑热，哪见过这等阵势，当全身扎满银针刺猬似时，我便被恐怖和绝望包围了，没办法，大男人视死如归吧。

我睡着了，朦胧醒来医生已取完针走了。妻站在床前，看我醒来拉开隔离帘。我才留心看了看我的周围。这间病房里住的都是中老年病人，眼睛僵硬无有表情，丧失了生活能力。在这里接触到昔日老驾驶员、老教师、家庭主妇、邮政在职人员、一身蛮劲的中年搬运工，上帝没有同情不同职业的人，同样把他们丢弃在病床上。我想，他们都有自己漫长而坎坷的人生轨迹：走过花前月下，也闯过苦雨凄风。现在都老了，病了。满室里的呻吟，莫非是人生负重跋涉后的喘息，是对家人及至爱难以割舍的挂牵？莫非是灵魂深处溢出的对生命的呼唤，是一支饱含凄楚酸涩的动人心魄的歌？

那几日躺在病床的彷徨与无奈告诉我，人世间什么都可以选择，而人的生老病死是一条幽径，由此到彼，是别无他途的，我能活吗，我在病榻上不止一次叩问，如果瘫痪，后半生咋过？

几天的吊水、扎针，再后坐着轮椅沮丧的乘电梯到康复科锻炼，两个月的康复治疗使我更加懂得了生的分量。我并不十分害怕死亡，在这个浮躁轻飘的世界上，谁都希冀活得充实和自在，谁都希冀人与人之间相互关切和心灵相通。当我这次穿过险仄的黑洞，终于将生命之门重又推开的日日夜夜里，我深深悟出了：只有真诚的亲情才是心灵的钥匙，譬如妻。是她时刻守护着我，紧紧挽住我游丝般的生命，不让我坠进深不可测的冰冷的生之谷底，我瞬间觉得结婚30多年，我一直都在奔跑，没有停下来细看她一眼，这时我看清她为我忧伤的面容，我责怪活过半个多世纪才明白亲情的永恒哲理，此时，我还能说什么呢......如果说我会从疾病的危险里得以痊愈是一篇跌宕起伏、风格凄然的散文，那作者应该完全归于妻和儿子、儿媳妇、孙女。亲人们的到来，又次鼓起我激昂的情绪！哥、姐及内弟、学友走进病房，这无疑给我精神上增添了正能量，我没有不好好活下去的理由。姐一家人从合肥两次来看望我；刘权夫妇多次骑车往返医院送我喜爱吃的素包。他们的真情都深深打动我。

我出院了，回到离别两个月的四楼宿舍。这场不幸让我悟出一条道理：不论谁的生命精彩与否，不论谁的脚步为谁奔忙，生活中你一定或多或少有过些难熬的日子，这一天离你或远或近。我体会到在最悲观的日子里，面对的是生活的难题、铺天盖地的想象和一个接一个噩梦般的惆怅。妻每天为我做推拿、搬罐，用佑三搓揉。行动自如些后，我就把妻打发走，告诉她我一切会好起来的。身知孙女还小，儿子家庭需要照料，自己何必拖累他们。在四楼夜阑人静时，我才发现，原来陪伴着自己的，只有那光线昏暗的灯光下的冰冷的玉器和窗外时有星辰的深邃夜幕。但生活还得继续，我不能彷徨。

我用我的座右铭来激励、鞭策疲倦时的自己。我的名字没有享誉全国，但年青时绘画获得国家级银奖；写的散文也曾到北京领回国庆45周年大赛二等奖。成就背后的我尚且不停止追求自己的信念，对世谦卑的态度和对未来炽热的渴望背后，也要忍受住常人无法经历的苦痛折磨。我也渐渐有了书写更多属于自己座右铭的想法。

青年时在宿州师范学院中文毕业，自然平时发表很多文学作品，喜欢留心积累些经典、励志的句子。“如果你觉得现在走得辛苦，那证明你在走上坡路”。半年从未写过字的我，找来笔用平常握笔的方法笨拙的写下了这句话。字写得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右手还在浮肿，我却并不在意。因为它存在的价值不是供我欣赏，而对我以后有着特殊的意义。我看着“自己名言”激动不已，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来踱去。最终，我将它放在桌上，这样一来，每当我早上醒来，我的眼前就是它。它可以在每一天中最珍贵的时间里带给我希望，让我有在崭新的一天中拼搏进取的动力。每当我丧失信心，感到迷茫无措时，我都会看上几眼，成为我身体注入的强大力量。去年8月，我孙子豆豆出生，又给我生活带来无穷乐趣。一家六口生活的操心、安顿、都需要打理，妻便是最辛苦的后勤操手。我要做的就是坚持走完眼前这段泥泞的路，去到达新的高度。熬日子，等待身体慢慢康复，躺在床上想到已是这样了，这个年龄没有牵挂的事，盼望上帝让我健步如飞的日子再次回来，那一天在哪里？静心等待吧！它是我在烦恼中坚持下去的支柱，引领我学会当下蛰伏，走出黑暗，去迎接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