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原是阜阳县梆剧团演员,演过《红灯记》中的李玉和、《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梁山伯,舞台上的俊男。现退休在家,子女都在外地,老伴前年去世。别人以为他孤单,他却不是,他将日子安排得满满的,不是清唱戏曲段子,就是用胸前挂的沙克斯演奏一曲《回家》,他一刻也不会清闲着。
他常去的地方,是文峰公园南门外那片水杉林。
水杉林种植要有三十多年,长得特别茂盛。幽静的绿茵小道连接着前面一座凉亭,顺着几步不远的石板,便来到亭子的长廊,顺着长廊走到亭子的中央,那里有一张石桌和四把石凳,亭子的四周都种满了各种花和藤树,亭旁便是清澈见底的小河。来这林子男男女女很多,都是中、老年人。
有一天,一只小鸟飞到他肩头,他将手往鸟身边一搁,那鸟温顺地跳到他手掌心,真是小鸟可人。他喜爱它,为它购个鸟笼,将它放里面。鸟儿好像很得意,在里面跳上跳下,不时的歌唱几声。
从此,李老师有事做了,天天早上拎着鸟笼,到水杉林遛鸟。
那天早上,他在林中散步,有个老太太说他的鸟是她跑丢的娇凤鸟。
他很诧异,问她,你怎么知道这只鸟是你跑丢的那只鸟呢?老太太说,不但外表像,且是雌鸟,她指着鸟鼻子说:你看,白色的,公鸟是蓝色的。老太太说得真切、明白。看来是她的鸟。
他对她笑笑说,你说是你的,就还给你。说罢,连笼带鸟,一起递给老太太。
这老太太,与他年纪相仿,眼睛很有神,穿着得体,在他眼里极有风韵。老太太说,都说娇凤鸟是常厮守鸟,它为什么会舍伴而去呢? 李老师在此以前没养过鸟,讲不清楚,只是睁大眼睛听她说。
再去水杉林,两人成熟人了,见面就打招呼,然后坐在凉亭里聊天,老太太邀他去她家,看鸟喝茶。原来这老太太是安庆人,是安庆黄梅戏学校退休的教师,到儿子家,她儿子是阜阳博物馆馆长。
从此,两人成了好朋友,对戏剧都有爱好,谈起《天仙配》心血来潮,就现场来段"夫妻双双把家还",唱的邻居小孩扶窗观望。这样你来我往,评说戏剧今昔,达到无话不说。他知道,老太太也退休多年了,也只一人,她本来不愿到儿子这地来住的。儿子硬邀,她才来的。
那天早上在林中正叙话时,老太太高血压病犯了,晕倒在凉亭里。他没有犹豫,抱起她,跑出林子,来到公路上,叫个出租车送到最近的六纺医院抢救。老太太脱离险境,对他千恩万谢。馆长也买了很多营养品,专门拜谢。
李老师也礼节性的进行回访,馆长竟意外地称他伯伯。老太太见儿子这么尊重他,显得很高兴,满脸是笑。馆长说,欢迎你常来看我妈妈。
馆长常常不回来吃饭,也经常不回家。他工作忙,要到各县指导文物管理工作。老太太理解儿子。
李老师就经常来了,两人叙家常、谈戏曲,好像不知疲倦似的。饿了,两人一齐动手,烧些吃的。有时,嫌麻烦,就到饭店吃。买单,老太太是给不掉钱的。李老师说,哪能让女同志给钱?老太太笑笑,就让李老师买单。
使李老师想不到的是,老太太邀他到舞厅跳舞。他说,我没跳过舞。老太太说,不要紧,我来教你。他们来到清河路一个新落成的舞厅,从外观上看豪华大气,霓虹灯五光十色,虽不很亮但迷人。进入舞厅,屋顶和四壁装修得富丽堂皇,吸顶灯、射灯、彩球转灯一应俱全。音乐随着灯光颤抖着,摇晃着,呜呜乎动人心魄,帅气的小伙子们穿梭在舞池中,约他们心仪的人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老太太就教他怎么搂对方,怎么跳。折腾一阵,两人累了,到包厢休息。
包间里均配有最豪华的布艺、家具和设施,以浓重而不失活泼的色调、奔放且大气的布局、近似自然优美的线条,豪华舒适、至尊至贵的体验又使李老师想不到的是,老太太靠在他胸前睡着了。他不好推开她,由她睡了一个时辰。尽管胸前被她压得麻木,可心里高兴。自打老伴去世,他还是第一次这样面对女人。
然而有一天,馆长调任芜湖文物管理局任职。老太太与馆长一齐到李老师家告别,馆长拎着鸟笼,对他说,这对鸟,是妈妈送给你的。
老太太舍李老师而去,从这个城市消失了。
然而老太太没有从李老师心中消失!他总感好像缺失一些东西,心里乱糟糟的。他默默无言,长期长时间拎着娇凤鸟在水杉林中转悠着,见人话也少了,心事重重似的。
那天早上,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刚刚的满眼猩红,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淡漠的风凌厉地地穿梭在水杉林中,将人的惊呼抛在身后。柔弱的小花早已战栗地折服于地。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人们慌忙奔出林子回家,这时有人发现李老师安然的躺在水杉林凉亭里。
他身边,是娇凤鸟笼。笼门已打开,两只娇凤鸟还在里面,一只死在笼中,另一只也奄奄一息了,但偶尔还在笼中凄惨地叫一声,那声音极凄婉甚悲凉,让人心寒。
李老师离开这个世界很安然,他将感情养成一只候鸟,天天追逐与他相聚的旧梦。他借蓝天上驰过的白云告诉远方的人:归来吧,我思念的人!但他没等到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