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年轻

在”五四“青年节这天，漫话昔日，还敢对自己说，依然吾年轻。

青年时做诗，饮酒，我不是行家。做诗，虽是年轻时候的突发奇想，中间断层多年，但热情犹在，于今重拾起来，所得反倒多了一些。许是经过时间的沉淀，人生阅历增加，情感也终于不能纯粹起来，便愈发能够触动心灵深处的弦。我常常想，诗写的好的人，必定是浪漫的人，也一定是有故事的人。且不说中国文学两大源头的《诗经》与《楚辞》中，有多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千金一诺，有多少“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不懈追求，以及闪耀着先秦芸芸众生生活百态的佳篇美句。单说自唐以来，那些诗人的妙笔生出多少唯美之花，恒河沙数般灿烂了中国古代诗歌这片星空。这在世界文学史上，也竖起了独领风骚的一面旗帜。我相信，无论屈原，亦或曹操，乃至那些一代宗师般存在的“诗仙”“诗圣”“诗豪”“诗魔”，概莫能外，他们必是用生命写诗，他们的诗亦是自己动之以情的故事。故，写诗，亦必有诗情。诗歌，言虽简，韵悠长。总觉得就应该是那样的字与词，才能创造出那种意境！换了别的，就算百煮也定然不能这样入味。正如曹雪芹先生《红楼梦》中“香菱学诗”一节，身世孤苦的香菱，喜读前人的诗句，那种获得感怕是一般人体味不出的。也许正是因为她的人生际遇，才能对前人的诗有那般精到的评价。便是伟人毛主席对诗词也十分偏爱，或论时政，或抒己怀，或绘山河，真可谓信手拈来，至情至性的千古绝唱。想来这大抵便是我深爱诗的原因所在吧。于是，带着这种崇敬，尝试过走进去，但多半由于学经济的重要而未能坚持走远。现在就算作弥补少年时代那些没能完成的梦想吧。

说到饮酒，好像是许多年前，那段遥不可及的青葱岁月里，少年的狂妄与无知。恰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那段时光。我似乎没有经历过青春期的叛逆，所以自然不会与酒有什么故事发生。唯一一次我认为的饮酒，其实仅仅是一点皮毛。应该是某年的生日，请了三五同学于家中，席间小酌，不胜酒力。后来也就没有下文了，或许是不值一提的小打小闹，具体的滋味也并不深刻。但对于醉酒的那种渴望却还是有过，“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深信不疑。感觉电视里侠客们饮酒如甘泉一般，往往一饮而尽。我那时算不得凡人青年，那种快意人生，让我心向往之。说到侠客，那时候，我也沉迷于金庸古龙梁羽生，仗剑走天涯，成了他们口中不舍的话题。豪情在天，壮志满怀，“事了拂袖去，深藏身与名”。或许真的初尝过醉酒的滋味也未可知，但他们的字典里从来不知道何为真正的忧愁。

而认识到的身边女生，往往都是琼瑶似的缠绵悱恻。约略还能留下印象的，从《海鸥飞处彩云飞》《一帘幽梦》，在言情小说的世界里，我们往往忘了自己。那时候，总把自己想象成书中主人翁，目光所至，心绪难平。现在想来，认真看过的所谓“正儿八经”的书，第一就是巴金先生的“激流三部曲”。缘何看它，不得而知，在当时寒酸的书店里，它最先吸引了我。可谓是废寝忘食，夜以继日。梅表姐永远是那般优雅高洁，却要得未得，抑郁而终。夜里，读到此处，一个愣头青般的灵魂黯然落泪。而今的这种性格，与年少时读书的影响，应该脱不了干系吧。书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在早些年手不释卷的日子里，它们日复一日地使我的近视加深，但仍旧不悔。这些书，虽然早被束之高阁，但里面却藏着我青春的一种别样的馨香。

有时也追剧，《上海滩》，让我着实追星了很久。许文强的模样，竟然依旧清晰。我不知是不是应该惭愧，多年之间的好友，大多已相忘于江湖，不要说他们的模样。几年前，见到了小时候的同学，我竟然叫不出人家的名字，尴尬交谈了片刻，听他絮絮说着谁谁怎样怎样，我不失礼貌地微笑。如今，我却在提笔许文强的时候脑海中泛起那张英俊面孔。若说为了追星付出过什么，当算是花钱买了流行的粘贴，那是特别有年代感的一种东西，明星的照片印制在纸上，后面有背胶，随意贴。我办公桌上还有揭不掉的痕迹，现在市面上也有，但每次看到却不觉得亲切。大概是因为我在它们身上找不到当年的影子了。见到了，也只匆匆一瞥。至于那时买过多少名人的粘贴，贴了多少个，已无从可考。家境一般，俩人工资养活自己还有孩子，我也有花钱的底线。如今，周润发依旧不老，而我的热情却已不在。随着我逐渐清醒的头脑，以及那不用努力就能增长的年岁，消失在青春的某个岔路口。

至于年华，尚有，但我以为那不能再称之为“青春”了。我的青春，大概能追忆到的也只剩下残垣断瓦，断不能再成什么气候了！ 每每忆及，青春里的那些人，面容模糊者甚多，实在不足以拿来做谈资，也恐对错了号对不起人家； 青春里的那些事，也随时过境迁，山长水阔，而沉沦在柴米油盐中。年岁的增长，于春花秋月也好，物是人非也罢，总不能平静下来。时间真的是一把岁月刻刀，它让深的东西越来越深，而浅的东西也越来越浅了，直到悄然隐去，再也寻不到蛛丝马迹，何尝不是“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当浮华褪尽，青春就成了脆弱得谁也无法挽留的东西，也抚去了多少少不懂事的浮躁。

但我依然怀念青春。在那些寂静的漫漫长夜，一些人，一些事，没有清晰的轮廓，跑到我的思念中来。人生不能忘记不该忘记的，该忘记的努力也要忘记。我常常也会羡慕现在的孩子，生活条件多么优越，而那时候，我的许多梦想，因家庭条件都只能是望洋兴叹了。

似乎，没有经历过什么痛苦的挣扎，我就决定了我人生一次重要的归属。我不知道，八十年代时的我为什么不像其他同学那样，雄心勃勃，海角天涯，拿青春赌明天。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句宋诗，我深以为是。东坡大士几经官场辗转，人生磨难，仍能豁达如此，以至于他在任何境况下，都能保持乐观心态。人生诚然，我们只是时间的无涯荒野里一个个历劫的匆匆过客，是看过红尘熙熙攘攘之后，留下或深或浅足印的行人。山一程，水一程，身在何处，心便往何处行，但它始终保持来时的方向。踏遍青山，这世间，没有一成不变的风景，自然就不会有一成不变的心情。于是，我便常常想，我的青春年华就是我人生的一段段旅程，我来过，看过美妙的风景。存在即合理。这是我对自己的宽慰。相信吧，没有人会永远赖在青春里，我们终是要奋力纵桨，浮泛前行。纵使我忘记了青春里来来往往的你和他，但在今天，夕阳也曾经美得不可方物； 纵使我渴望青锋剑在手，扬鞭打马，再回头，已是发自内心：人将老矣！

我的青春已然是“逝者如斯夫”，当年，孔夫子在川上什么心情，我如今也感受到一二。有幸，我还可以在别人的青春里，找自己的影。当我看到身边这些风华正茂的面庞，常常也被他们感染着，感动着。他们的肩膀上有风在蓄势待发，时间会把他们送到他们想去的地方。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命运把它装订得极为拙劣。但即便如此，那也是我们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走过的记忆，我们也愿意含着泪一读再读。在那个古老的淡去如烟的昨日，唯有怀揣一片冰心，向时光的最深处，聊慰白发飘逸的后半生。

心若在，梦就在，豪情一曲：依然吾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