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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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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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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菊花

我下放农村时,知青住宅还没有完工。队长考虑再三,安排我暂住在隔壁郝家,这家夫妻老实本分,标准淮北农民,长女郝菊花、另两个儿子,大儿子郝幸福,小儿子郝富强。郝幸福那年才十二岁,一家五口在村里不算太富裕,但一日三顿饭还能吃得上。最主要是他家几辈都是贫农,根子正。他们家住在村东头,其他几个村到公路,都有经过我们这个郝庄,自然也要经过郝幸福家门口,原因是一条小河把人们去外面的世界隔阻了,五里之内就这一座三十米长的石桥,连接着阜阳城,我们叫它大石桥。大石桥非常古老,据说有三百年历史了。桥上爬着稀疏的青藤,一根根垂下来,像老人的胡子,“胡子”上结满拇指大的野果子。

果实红熟的时候,正是中秋。中秋节的夜晚,一片白月光。郝幸福与姐姐弟弟围坐在桥上,看月亮从地平线那边缓缓地升起来。郝菊花分发月饼,给弟弟每人一个。她又俯身把桥下的青藤拉上来,采摘藤上的野果。他们用野果就着月饼,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郝幸福还舔嘴咽口水。郝菊花的月饼居然还没有吃完,她又分一小块给郝幸福,弟弟眼巴巴看着,埋怨姐姐偏心。郝幸福说:“大姐你真好。”郝菊花说:“你快长成一条汉子了,能吃的像一头猪。”

月亮渐渐升高了,郝家夫妻已经催子女回家,郝幸福和大姐还留在桥上。大姐给他讲嫦娥的故事,传说嫦娥是人间美女,后来飞上月宫成了神仙。幸福看着天上的月亮想入非非,以为月中真的有神仙居住,还有洁白的宫殿,芳香的桂花树。天上的月亮倒映在桥下的河水里,似乎神仙来到了他们的身边。夜静时候,郝幸福在大姐的怀里睡着了,枕着如水的月光。

后来我与村民熟悉了,知道郝菊花是村里最美丽的姑娘,小伙子们都想娶她为妻,媒婆踏破了她家的门槛。最后郝家夫妻答应了后庄张家的二虎。因为二虎大伯在淮南矿上是矿长,二虎爹在那干临时工,家里自行车、缝纫机都有,这也是乡下人最羡慕的呀!郝幸福也希望大姐嫁到二虎家,因为张家就在小河的另一边,很近,那样大姐嫁了也像没嫁一样,中秋节还能和他在大桥上摘野果、吃月饼、讲嫦娥的故事。可是,郝菊花心里有着自己的想法,却不愿意嫁给二虎,她喜欢另一个人。那个人是项庄的项士田,与郝菊花是高中同学,在插花镇又是养兔能手。每年都来郝庄收购兔毛。父母不答应,一定要郝菊花嫁给二虎。

有一天,郝菊花一边流泪一边收拾衣服,在弟弟的脸上亲了又亲。郝幸福感觉姐姐不对头,就悄悄跑到田里告诉父母。父母飞跑回来,发现郝菊花已经拿着衣服走到大石桥下了。桥下还有一个人,是项士田。原来菊花要跟项士田私奔。这当时可是郝家丢人的大事,父母喊来村里人,把项士田痛打一顿赶跑了,把郝菊花抓回来关进那间土屋。

半年后,也是中秋时节,老郝两口作主把郝菊花嫁给了二虎。迎亲的队伍来了,郝菊花被扶上拖拉机,驶过大石桥。谁也没想到,拖拉机开到到大石桥时,一向柔弱的郝菊花,寻死心已定,竟纵身一跃,跳下了大石桥。秋天的小河很浅,郝菊花伤残了一条腿,又延误了医治,从此成了一个不能正常走路的瘸子。

张家自然不要郝菊花了,提出退婚。家里也把郝菊花当作多余人,养着,骂着。没想到弟弟的报信,使郝菊花变得这样惨。郝幸福和弟弟背着父母常常躲在庄稼地里哭得眼角通红,他们可怜姐姐,后悔不该把姐姐私奔的事告诉父母。村里人也为郝菊花暗暗叹息,这样忠心的女子难找,如今落下残疾,谁还会来娶她为妻呢?

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居然有一个人来向老郝夫妻提亲,要娶菊花为妻。这个人就是项士田。老郝两口这时候求之不得,像甩掉包袱一样高兴,主动说不但不收项士田的彩礼,还要配送几床绸缎被子给他。项士田不要郝家的一分钱,他只是扶着残疾的菊花,一步步走过大石桥,走向遥远的远边。

大石桥还是那样窄,小河的水还是那样流,桥上的青藤还是年年开花结果。三年过去了,直到我离开郝庄村的时候,都没见郝郝菊花回来过。

日月如梭,四十多年过去了,今年知青聚会时,我们在镇干部带领下又回到当年的郝庄,我又问起郝菊花,他们说:她没回来过,有人见她在深圳定居了。郝幸福弟兄俩在合肥成立运输公司,生意可好了,他父母也去了合肥。我们村敬老院的建设需要款,郝幸福一次就捐了五十万元。

可发生在七十年代中期郝菊花抗婚那件撕心裂肺的事,常常撞击我的心田,如在今天,这是不可能发生的。生活的贫困孕育出畸形的怪事,这让我想起电影《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郝菊花的故事也算是百篇伤痕文学里的一篇小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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