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福是小学文化,他该上学年龄,家里穷交不起学费,他趴在学校窗户上听课,被校长看到,就资助他小学毕业。良福立业后曾回到学校,不料校长已经去世,准备好的感恩话就闷在心里了,不过听说校长的儿子又当上了校长。改革开放时良福去皖南山区贩卖木材,做点生意,手里也有些积蓄,多少?他不说谁都不知道。少年出家老大回,回到村里已是半截老头。他没有儿子。村里人都叫他光杆司令。
老伴去世早,一个闺女在福建打工就嫁到那里,家里陪他过日子的就剩下那只大黑狗。
良福似乎活得还挺快活。村上的老少爷们没有谁见过他脸上不带笑的时候。他闲时赶个口孜集洗个澡,光光胡子刮刮脸,把自己打扮的很体面。他常和那些老人逗趣,说,你看我一个人吃了全家不饿;一件棉袄穿身上全家暖和。早晨遛弯时嘴里唱着豫剧腔,回来时脚下踩着锣鼓点。近七十多岁的人了,耳不聋,眼不花,腰不弓,背不驼。
良福是个大方人,村里安排他到敬老院去住,他人没去,却给敬老院添置洗衣机、电视机和过冬的棉衣,捐给十万块钱,让院长感动地热泪盈眶。有人提醒说:老了,手里的钱要放好,不能轻易花。他淡然一笑:钱是身外之物,每个人死后驾鹤西去也不是可怕的事。过年过节时,良福家里热闹得很。他摆上烟,沏上茶,花生瓜子随便抓;让一帮小青年坐在屋里吹牛、下棋、打扑克,床上都坐满。他不在乎那一块多钱一度的电费,看着大灯泡子下面一个个的小伙们,他们乐他更乐。夜深了以后,直到大家打着一连串的哈欠,哗哗地在他那空旷的院子里尿个痛快,然后各自回家去做自己的好梦了,良福才把人们胡乱扔在地上的烟头一个个拣起来摁进自己那个不灭的烟袋锅里。
良福没有儿子,却有几间房子和一个挺宽绰的院子。于是,他大哥家的那三个侄子都争着要当他的儿子。他们都争着替他种地,这个耕了那个耘,这个收了那个又种;他们又都争着为他挑水,缸满了倒盆里,盆满了就盛桶里。于是,良福心里过得顺畅,他觉得自己长得像庄稼一样精神,活得像喝茶一样滋润;他说他一顿饭能吃三个大馍喝两碗汤,再活二三十年没问题!
听了良福的这话,三个侄子把脸一耷拉谁也没说什么,慢慢地谁也不上门了。这帮小子都为钱财而来,良福心里明白,但看透不说透,不想捅破这张窗户纸。一天傍晚,他找到村小学校长,指着几间瓦房教室,说:把这几间房子盖成两层楼房吧,让村里孩子都能入学。
校长笑了,说:早就有这个想法,不是没钱嘛!
缺多少?良福问。
自筹有五十万,还缺三十万。校长环视一下校园说。
我有。良福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说:里面有三十六万。
校长愣了一下,感激的望着良福,双手接过卡。
第二天,校长带着会计及老师一群人,去了银行。有了钱,规划开春动工,学校一片欢腾。
侄子看到良福满脸春风,强壮的身板骨,也不像往日殷勤。良福地里的草满了,家里的水干了。于是他又得自己去村头的井里挑水了;去时嘴里的豫剧腔老转调,回来时脚下却成了扭秧歌!不久,良福病了。拉到阜阳一院大夫对他说的是“胃炎”,他微微一笑,看着天花板想着心事,他没有害怕,他相信人都有这一天,不过早晚罢啦。可侄子们守着他对别人说出真情,晚期肺癌!
眼看就到年三十,良福家屋里漆黑,头一回没来那帮小辈们。初一五更里,别人家放炮煮饺子的时候,良福家着了火!等人们把火扑灭了以后,他和他的房子都成了灰。那只黑狗凄惨地狂吠着。村里人看着眼前的一切都含着眼泪念叨他的好处;只有良福那三个侄子在旁边扒拉着拣些残存的东西,一边气得骂:这个该死的,光杆司令!
废墟旁,有个硕大的花环显得格外显眼。一群老师和学生含着眼泪默哀,告别这位平凡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