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吧 孩子

奔跑吧孩子

严 丽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每当读到清代袁枚写的这首小诗时，我的脑海就会浮现几个孩子的身影来。

2015年的秋天，儿子读高二时，我来到了天津武清。初来武清的我迷茫又孤独。

为了不让自己与社会脱节，不久之后，我应聘一家教育机构作业辅导班当辅导老师。

我负责的作业班，一共有五名学生。其中三名男生，两名女生。三年级4名，二年级一名。二年级的学生是一个小男生。

正生便是其中一名三年级男生。他九岁左右，身高大约一米四，身材瘦小。单眼皮儿。

面色微黄，似乎有些营养不良。和其他孩子进教室时叽叽喳喳说话，吃零食相比，他很安静，拿出作业，自顾自地写起来。

我那时的“任务”是督促孩子们完成学校布置的语、数、英作业，对孩子在学习中遇到的问题进行答疑解惑。

我以为这项工作是一个非常轻松的工作，至少对我来说。

但是不想一开始，就被孩子们弄了一个下马威。

孩子的数学作业还好说。但是他们的语文作业几乎都不能完成。

尤其是做阅读时，他们一个个歪着小脑袋，哭丧着脸，半天写不出一个字。他们恐惧阅读。不愿意思考，只愿意我给他们，提供现成的答案。

尤其是那个叫正生的男生。他除了阅读作业做不出外，而且看拼音写词语。十个会错八个。他应该是拼音也出了问题。

我发现其他几个孩子的拼音也不扎实。p和q，b、d不分、ai和ei，iu、ui弄混淆。升调也会打错地方。不过，他们相对正生来讲还是要好一些。

拼音是孩子们打开知识大门的钥匙。借助拼音，孩子们能认识字和加快识字的步伐。学会了拼音，孩子们自己能够阅读课本，阅读和写作的水平也会相应提高。

在北京，一般的孩子，在幼儿园大班都学会了拚音。可是眼前的这群孩子，他们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了。拼音还是出问题了。拼音成了他学习语文的拦路虎。

下课以后，我从家长的口中了解到，他们是山东农村的。孩子小的时候放在老家，爷爷奶奶帮着照看。孩子没有接受正规的学前教育，一年级是在老家读的，二年级转到天津。农村教育质量不行，再加上两边课本不一样，所以孩子的拼音没有学好。

怎么办呢？拼音是学习汉字的基础。如果拼音没学好，那么对于孩子学习汉字，无疑是一种阻碍。我决定每天在孩子做作业之前，拿出十分钟时间给孩子们从头开始补习拼音。从声母、韵母开始，一个个地学。对爱出错的地方反复重复。让拼音学的好的孩子当小老师，"指导"其他孩子学习拼音。有意思的是孩子们都愿意当小老师。正生每次上前当小老师时，脸笑得像花儿一样。

一周之后，我发现孩子们的拼音错误少了。不再出现p和q，b、d不分、ai和ei，iu、ui弄混淆。尤其是正生，他能独立完成看拼音写词语了。而且正确率高。呵呵，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学习拼音的"成功"，让孩子们初尝学习的乐趣。

下课后，他们不再是拘谨地一边偷偷地看着我，一边玩游戏。有时他们还会给我分享他们的秘密：严老师，今天，我的默写全对，老师表扬了我；老师，我老记不住单词，我是不是很笨呀？！我爷爷生病了，我长大想当一名医生！老师……孩子们的童言童趣，再配上他们丰富的表情，常常让我忍俊不禁。

正生开始主动找我背课文。要知道，他过去读课文都是结结巴巴的，让他背课文，急着似乎眼泪要流出来。

对于正生的变化，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国庆之后，正生第一次缺课了。班上一个小女生告诉我"老师，正生以后不上作业班了。他爸不让他来了。"

“ 这个月起，作业班要多交100元。以前是300元，现在要交400元。"小女生像个小大人自顾自说。

我一时无语。

或许正生每月300元的补习费，已让他农民工爸爸拼尽全力了。

让人意外的是，第二天，正生还是来作业班了。

也许意识到上辅导班的机会不易，正生做作业更认真了。他的数学题错过一次后，几乎不会再出错。对于他害怕的语文作业，他不再是被动等待我去讲答案，而是主动去思考。

又一次，我在辅导班，正给一个孩子讲题时，一个男孩突然告诉我“老师，正生的脚，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被钉子钉了。”

我一惊。连忙问他“钉子生锈了没？”

“不知道”正生摇了摇头。

“他脚出了点血。老师”那男孩补充道。

“去医院打破伤风了吗？”

孩子又摇了摇头。

“你爸妈知道吗？”他再次摇了摇头。

看着眼前这个瘦瘦的，仿佛没发生任何事的孩子，我心有些痛。

“以后发生类似的事情，比方说被狗咬了，一定要及时告诉爸爸妈妈。不要让爸爸妈妈着急。”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给正生父亲打了一个电话。一刻钟之后，他父亲来到了教室。

这是一个不到1米7的中年男人，身材单薄，穿着一件褪色的肥大的蓝色工装。教室橘黄色的灯光投到他的身上，让他显得更加瘦小。

他看到我，声音低低的，又充满谦卑“老师，谢谢您了！”“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正生一瘸一瘸跟着父亲下了楼。

我的眼里有泪。

很快期末考试到了。我给孩子们最后一次辅导课是讲作文。

我给孩子们先读了两篇范文：一篇记人，一篇记事。分析了文章的结构，帮助孩子领会作者的构思和语言精妙之处。

接着我说“我今天以正生的名义写一篇正生父亲的作文。”

孩子们好奇，你看我，我看你，摇晃着小脑袋，笑了起来。

正生听见我的话，小小的眼睛顿时一亮，腰板也挺直了许多，抿着小嘴竭力忍住笑。

“我的爸爸今年30岁，个子不高，体重不到50公斤。他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与人说话时，总是声音低低的，仿佛生怕得罪人似的。我对爸爸有过很多抱怨。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同学爸爸一样辅导我功课呢？那样，我就不会为写作文而烦恼了。为什么不能像小伟的爸爸一样对对邻居，对客戶娓娓而谈呢？……

直到最近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我对爸爸的看法。

国庆节后，爸爸忽然不让我去作业辅导班了。我一听，也好！这下放学，我可以好好玩一下了。没想到过了一天，爸爸还是让我去了辅导班。

为什么爸爸一会儿不让我去辅导班，一会儿又让我上辅导班呢？原来国庆节以后，辅导班的补习费涨了一百块钱。由原来的每月三百块钱增加到每月四百块钱。爸爸文化不高，是农民工。虽然他能吃苦，但是有时候十天，半月接不了活。四百块钱，可能是我家一个月的生活费。

爸爸最后还是送我来上辅导班，我想，爸爸一定是不想让我成为一个没文化的人，他希望我将来上大学。长大有一个好的工作，不为吃饭发愁……"

讲到这里，我补充了一句"其实很多城市的孩子，每月400元的补习费，父母也是要犹豫的。所以正生的爸爸、妈妈很伟大。你们的爸爸妈妈很伟大。你们爸爸、妈妈对你们的爱不差于任何城市同学的父母。"

说到这里时，我注意到正生低下头去，不时用小手揉眼睛；一旁的小姑娘趴在桌子上抽泣起来；而另一个小男孩儿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顺着脸颊往下流……”这是一群可爱的孩子！！！

我继续讲作文“我一直为爸爸不敢在别人面前大声说话而羞愤，现在我才知道正是因为爸爸的“谦卑”，换来了我今天在城市上学的机会。我想大声地对爸爸说，爸爸我爱你，我以你而骄傲。”我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孩子们哭得更厉害了！！！

……

期终考试成绩出来后。正生的爸爸给我打来电话。他告诉我。正生这次语文考了八十分，数学考了九十七分。是他考得最好的一次，老师表扬了他。

“谢谢老师对正生的帮助。”电话的那头声音充满喜悦，但依旧谦卑！

我为正生取得的成绩而高兴。

其实是我更应该感谢这群天真可爱的孩子和他们为梦想在异地他乡奋斗的父母！他们让初到武清的我不再迷茫。我开始用文字记录这段为梦想而努力的岁月。

那个可爱的，善良，易流泪的小女孩妈妈也给我发来了信息：谢谢老师！这学期孩子评上三好学生了！

我的心大大震动了一下！作为一个曾经北漂过孩子的家长，对于“三好学生”的涵义，我有着更深刻的理解。它意味着这个城市的教育对农民工孩子有着平等地接纳！

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谢谢孩子们的老师和同学！谢谢学校！谢谢武清！

转眼三年过去了，我的儿子如愿考回了北京上大学。我的文字也出现在报刊上，我加入了区作协。正生，还有作业班其他几个孩子，现在应该是五、六年级的学生吧！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今天再次读到这首小诗，我又一次想起他们来。

时光不会辜负每一个努力的孩子的！奔跑吧，孩子们！加油，孩子们！

祝福正生！祝福孩子们！

谢谢武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