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彦妮的头像

彦妮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12/07
分享

本没那么爱你

                                             彦妮

                            1

像只甲克虫一样,我无意中撞进了沙坡头的腹地。

车子一停,有人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似乎是前世的约定,他们早已让相思折磨得骨瘦如柴,恨不能一口将对方吞下去!我因为只是初次相见,内心的疑惑远远超过内心的期许,所以依旧四平八稳漫不经心地坐着,顶多用不屑的眼神向车窗外瞥一瞥,暗笑那些早出去的“发烧友”真是没见过世面。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地整理背包或相机的时候,我还真的认为这些人肯定是在火柴盒子里憋疯了:不就是个沙坡头么,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么?若说一个又偏又小的沙窝子就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咋咋呼呼的话,那撒哈拉沙漠和许许多多与沙有关的风景区就人满为患了。

然而,进了大门我就感觉自己错了:游客们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包括那些肤色各异的黑人和白人,他们纷纷买了门票和挡沙的脚套,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各个景点叽里哇啦地进发了——没有游说、没有诱惑,这些人仿佛早都明了似的,知道自己是冲着什么来的,他们谈笑风生兴致勃勃地站在“沙坡头”的巨雕下摆POSS的样子,叫我不禁为自己先前的自以为是而羞愧!

2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沙坡头的黄河却是腼腆的,一副不卑不亢的脾性。她坦荡、收敛、平和低调,没有惊涛骇浪、没有大雾弥漫,只有冲锋舟在河中激昂飘荡、羊皮筏子慢悠悠地唱着古老的歌谣。见惯了车流人潮,听惯了闹市酒吧的嘈杂声,忽然置身于杨柳依依和果杏飘香的黄河边,人整个就像脱了一层盔甲。凭栏处,极目四望,不见浊浪排空,但闻水鸟声声,“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那一刻,内心潜藏的酸劲怎能不汩汩往外流?

踏上索桥,携友人拍照。在桥的最中间停下,伏身静听黄河水从眼前流过,头脑里所有的忧烦俨然被冲走。正是多云天气,不热不冷,而河边茂盛稠密的蒲苇荡里,野鸭在那里嬉戏、绵羊在那里吃草……这里不是名山大川,没有豪华油轮或点点白帆,这里只是原生态的黄河水的原貌。她顺从地在此地拐了一个S型的大弯,让双狮山与沙坡头成为阴阳两画的分界线。没有桂林山水的秀气、没有长江的奔腾或海洋的辽阔,她就是贤良家庭穿着碎花布衣的朴实姑娘,不着妆、不娇气、踏踏实实、极有主见。吹着微风,看着“姑娘”,尽管粗声大气地说话,尽管手舞足蹈洋洋得意,但不怕对方受伤了、或是吓着了。在黄河面前,你是率真的儿男,无须克制,不讲“潜规则”,你只管卸下包袱对着远处肆意地乱吼,而不怕有人走过来规劝你、惩罚你。

这里原是黄河漂流的故乡。那些从小生长在温室中的花朵,在此地将得到强悍的洗礼。一块紧扎的木排,十四个充气的羊皮囊,没人相信它就是搏击风浪的战将。面对古老、陈旧、沧桑的容颜,所有被污染过的龌龊灵魂都会为之战栗。厚重的文明和祖先的智慧,让我们这些曾被“一次性”物质打败的人类无地自容。简单的就是伟大的,当我坐在羊皮筏子上于宽阔无际的黄河之上颠簸的时候,我才忽然醒悟:我们无意中已将生活搞得何其拧巴与复杂。

水车、古渡、羊皮筏子,这些快要与世隔绝的事物,提醒我们今天的拥有是何其的短暂与虚无。我们不可能永远漂流在水上面,离开沙坡头,我们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而黄河古今文明的漂流壮举,将变成永不磨灭的探险经历,让我们在以后的日子里,学会自谦、学会珍视。

3

“不到沙漠,我怎么知道沙漠的样子?”

是的,让一个整日囚在火柴盒子里的人描述沙子的温情,他怎么能够说得清楚?我去过腾格里和毛乌苏,见过飞沙走石和一泻千里的沙流,所以对沙坡头的沙子是挑剔的。与那些连绵起伏寸草不生的“无人区”相比,沙坡头是小器的、捉襟见肘的,它只是巧妙利用了黄河水的自然资源而已,但是,当我看着一大帮戴着墨镜和牛仔帽的人,他们欢欢喜喜地骑着骆驼从坡底上了山头,背后传来的不是驼铃而是笑声的时候,我惊奇这些人尚未被都市孤独而麻木;还有那些坐在缆车上的游人,他们在高空俯瞰沙漠与绿洲和谐地融合在一处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会因为周边不断的纷争而忧虑?在沙漠腹地,我只想牢牢抓紧一把沙子,但是,抓得越紧,沙子从指逢里流出得越快。朋友不想跟我一样神经,他要了一块滑板,从沙坡的顶头,箭一般地滑到底部……和所有游客一样,他不是到沙坡头寻求真理的,更不是到沙坡头自寻烦恼的,他就是想出来走一走。转而一想,我不也是这种目的么?对于每一个外出行走的人,其实大家都有一个最朴素的愿望:就是把那些无意缠绕在我们身上的东西,在一个合适的地方解下或丢弃。

我找了一个地方躺下来,看高空飞索者像燕子一样,从我的头顶飞驰而过,那种钢绳与索子之间摩擦出的“飕飕“声,以及游客们因为刺激发出的近乎天真的呼喊,让我不由自主地欣慰。这些从五湖四海赶来的游人,他们不再因为蝇头小利而斤斤计较,也不再因为鸡毛琐事而耿耿于怀,他们在大漠的高空欢呼着,是因为看到了大漠的辽阔和内心的狭小?最让我眼前一亮的是,“飞人”尚未回来,四五个接待者早已守侯在站台,他们的精明强干和极为人性化的关怀,让我看到了沙坡头温情的一面。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因为沙坡头的绿洲和沙漠没有十分明显的界限,所以我时时有一种迷糊的感觉,究竟我是先看了沙雕还是先骑了骆驼?究竟我是在南头见到的火车还是在北头听到的声音?开始我还较真,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捋,后来看着别人都在嘻嘻哈哈地照相和从容不迫地滑沙,男男女女似乎根本不在乎此刻是上午还是下午,那种忘我和专注的神情,使我再一次顿然自省:我是干嘛来的?我是跟自己找别扭的吗?

我不是到沙坡头淘金的,也不是到沙坡头取经的,我只是在都市的快节奏中逃出来,想在此地缓一缓业已麻木的神经。我有些浮躁、有些郁闷、有些疲惫,我只想慢下来,把所有的紧张和戒备都统统抛洒在无垠的荒漠中去。对着天空,我打个哈欠,看着恬静而温顺的沙漠,看着它驯服地僵卧在一泻千里的黄河边上,而游客们正在它的身上玩“石头、剪子、布”的时候,我觉得随意、清爽和刺激。沙坡头就是这样勾引了我们,她不用西施的容貌和贵妃的风情,也不用长城的伟岸和峨眉山的妩媚,她就是本本分分的农家女子,只用了一条麻花辫和一口原始的乡音,就悄悄俘虏了我们。

4

半个世纪以来,沙坡头就因为五带一体的治沙壮举而闻名。早在1956年,这里就成立了治沙站。正是有了无数治沙者默默无闻的奉献,才有了我们今天享有的闲适风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徜徉在绿洲或林荫道上,看一棵棵古老的枣树上挂着苍翠的嫩枣、婆娑的核桃树上挂满青黑的坚果、而古槐与杨柳竞相吐绿似的,繁密地将远处的黄沙隔离起来时,我的内心充满了感恩。

坐上电瓶车,或者随意乱走,耳边不时会传来喜鹊叽叽喳喳地歌唱。再看鸽子和麻雀从容地从眼前飞过,一只壁虎敏捷地窜进沙丘里时,人便会自然产生一种久违的感觉。在都市谋生,我们常被车水马龙和建筑改造的尖叫声所压迫,为了彼此能听清对方的谈话,我们养成了高喉咙大嗓门说话的习惯。而在沙坡头,我们随意蹲在一棵树的旁边,就能听到蜻蜓呼扇翅膀的声音。

“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跟着壁虎,我无意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草方格。它就像是沙漠里撒出的一张大网,把一棵棵绿草星星点点地网了起来。麦草网络使沙坡头神奇地拥有了植物与蜂鸟,不但开辟了绿洲,而且最大限度地保证了铁路交通的正常运行……花棒、油蒿、沙拐枣、柠条,还有草原兔、沙狐、凤头百灵等沙漠的精灵,它们共同维持了本地生态的平衡,从而使草与沙,沙与草,这些水火不容的冤家,亲密地、自然地融合在了一起。

黄昏来临,我还在黄河边上逗留。大雁、灰鹤、野鸭、斑鸠,这些自由自在游走飞翔的家伙,让我不想成为沙坡头的过客。洁净的水泥路面、精致的小卵石拼出来的弯弯曲曲的小渠、蜿蜒的小溪、芦苇旁的小黄花,这一切都使我留恋忘返。与羊皮筏子零距离接触、轻抚它柔韧而潮湿的外表;看铁索桥悬空在黄河之上,似乎要连通外界的繁华;大漠镇定、顺从,朦胧地等待一片绿叶从他身上绽开的样子,使我有了下一次光临的期待。没有雕塑和刻意仿制的亭台楼阁,没有斑驳沧桑的古迹和稀奇古怪的传说,只有古松、怪石、枸杞、向日葵,只有冬青、草方格、骆驼与落日……信步经过一处“变压器室”,看到它也被见缝插针地设计成蒙古包的拱形样式,我就不得不从心里叹服:沙坡头的设计者真是匠心独用啊!

最令我怦然心动的,还是在卫生间无意看到的好几块精美的瓷片,它用真实、拙美的视角和最深情的诗句,描绘了沙坡头的独特与可爱。

我终于明白,沙坡头不是搜奇猎怪的地方,它也不是以秀美的山水和险要的名胜古迹征服游人的。如果要像徐霞客一样,抱着探险的心态,到这里寻访万万千千的蝴蝶,那么你注定会失望;或者你是见识过热带丛林迷人风情的游客,想到这里探寻北方大漠的雄浑和壮观,我估计你也会摇头。因为此地只是新时代的产物,她尚没有悠久的历史遗物或深厚的文化渊源,她的许多诸如“漂流”“服饰”“饮食”“婚嫁礼仪”等民俗风情文化尚待进一步挖掘。但无论如何,沙坡头都是一个可供我们栖息放松的清凉之地:一杯清茶、两盏淡酒、一掊黄沙、两声驼铃,这些远离都市的产物,不管是清晨还是傍晚、不管是雨天还是晴天,都会使我们的闲暇时光,缓缓流淌出无限的诗意……

本没那么爱你,沙坡头——我只是有幸遇到了你!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