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彦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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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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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诗人的困惑与求索

诗人的困惑与求索

                                   彦妮

到银川二十年,认识了不少写东西的人。这些人大多生活在社会底层,没多少名气,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文人”。他们生活清贫、简朴,难入社会主流。他们一边竭尽全力承受着柴米油盐的物质压力,一边又点灯熬油开辟着自己的精神疆域。其实他们的文字大多难入编辑法眼,即使偶尔发一两篇,也时常被改得面目全非。但他们就是放不下。不是他们自我感觉良好,而是他们内心早已将其视为自己的事业,那怕前方布满陷阱或地雷阵,他们也不会轻言放弃。

井笑泉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位。

难以记清我们究竟是哪年认识的,总觉得时间已经很久。我每次见他,他都似穿着同一件西服或衬衫。寸头。身板直挺。笑呵呵的。两手喜欢交叉抱在胸前。有时他手里会提着小布包,像是准备去市场买菜的样子。

我的报亭旁有个报栏,他除了去报栏前浏览,会时不时过来跟我聊几句。他个头高,清瘦,走路又快,故感觉他每动一下都须提前多准备些气力似的。他比我大二十多岁,算是隔代人,但他还总是客客气气的,每次来都会跟我握握手,仿佛我们已多年没有见面。而且他还有意无意呼我“作家”,让我不好意思的同时,额外感觉出压力和惶恐。他会说看过我的哪篇东西,会说自己写过一些什么。提起当年的青葱岁月,他的语速会明显加快,说起现实,他又多少有些忧心忡忡。他说他写了一辈子诗歌,当年曾获宁夏“三大工人诗人”桂冠。可是现在,他写的东西非但发表不了,那些所谓的先锋诗歌,他连读都读不下去。年轻人的诗歌他读不懂,自己的诗歌别人又觉得过于直白。写吧,只能给自己看;不写吧,又觉得不甘心,所以有时他不得不写点书评之类的短文

见我每日起早贪黑打理生意,他也劝我找找人。他说人有时不得不放放自己的架子,他就是因为当初太高傲,没把工作当回事,结果就成了今天的样子。“我当时太过年轻,自负。以为工人阶级就是永远的老大哥,在火柴厂一干就是几十年。其实曾有人帮我调过工作,是个事业单位。就因为报名填表时一妇女咕哝了一句闲话,我就感觉伤了自尊,便头也不回地回家了。现在想想我真是太傻!”

他不会旁征博引,更不会滔滔不绝。他说的都是浸透了他切肤人生的经验和教训,所以,人听着并无说教或生硬的成分。见我忙时,他便会迅速离开,生怕耽误了我什么。

有时文联组织采风,他也是一打电话就去,从不推辞。近七十岁的人,我们去红寺堡采风时,还亲见他拿着小本子做笔记。贺兰县有本杂志,有时会发表他的诗歌或书评。故每出新书,他都要亲自到编辑部去拿。期间,他还时常义务帮忙给其他文友送《贺兰》,那种热心的样子,俨然他的文章上了《人民文学》。来回几十里路,他有时就会直接骑着自行车去。每当看到他在我的报亭前停下车子,一边从包里往出取杂志,一边擦着满头汗水的样子,我就想着世界上有哪一个发行员,能像他一样,积极推广一本没有公开发行的刊物?

每写出东西,他也须要将稿子亲自送到编辑手里,生怕中途出现岔子,给耽误了。开始还行,偶尔能发几篇回忆性的文字,尽管只有千把来字,他也显得很兴奋。后来因为编辑都用电子稿了,他的手抄稿便使编辑觉得麻烦。不得已,他就省吃俭用买了一台电脑。可自己又不会打字,每天对着电脑像是赶了一对难以驯服的骡子。但他并不气馁,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出敲。只要见我,他就跟我讨教诸如“粘贴”“复制”的操作方法,那种谦逊和好学的态度,宛如四五年级的小学生。慢慢地,他能打字了,家里又没宽带,他只能将打好的稿件,求文友给辗转传过去。

曾经有一段时间不见,以为他去旅游或是去亲戚家了。后来相见,却知他是动了手术。人是愈发瘦了,西服袖子显得愈发宽大,真像装了两袖清风。他不再跟我谈写作,说是准备出书。他说正规的书号他买不起,要好几万,他准备找小印刷厂印上百十来本,分送给亲朋好友,也算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我说那容易,只要把电子版给他们,几天就能出好。他挠了挠头说:“以前的稿子都是手写,要全部打印出来,估计要很长时间。” 我说实在不行就花点钱,交给打字复印部。他说回去考虑考虑。

但一“考虑”就是几个月。再见他时,提起他的诗集,只说还没整理好,他打字慢。我就不好意思再提打字复印部的事,估计还是怕花钱。听说他下岗早,退休金微薄,又没别的来钱路。后来他还征求过我的意见,问究竟是出一本还是两本?我说为了节省成本,就精选,出一本。

他便信心满满地回了。谁想,那一去便是永诀。

我们几个文友辗转去了他家。老筒子楼,随处可见“牛皮癣”。加之位居闹市,喧嚷不堪。他儿子说:“不行的时候,我赶紧去印刷厂,先印了一本样书回来,拿给老爷子看。他躺在病床上,高兴得很!结果,第二天就走了。”其老伴也说:“早知道就先不给他看那本诗集了,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

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复杂得很。我觉得喜欢写东西的人都是痴人,自己视为生命的东西,在旁人看起来,其实不过就是几个字而已。

在浅文学弥漫的时代,在刷屏刷到手抽筋的当代,像井老师这般痴心不改的写作者,在这世间还有多少?他们对文字的热爱,对世道人心的忧愤,仿佛山岩缝隙里流出的清泉,一滴一滴,慢慢净化和渗透着周围日渐异化的土地,到头来,他们却是另类,是被OUT的时代淘汰者。这些人辛辛苦苦一辈子,苦心积虑费劲巴脑写出了许多忧国忧民的文字,结果,竟无法将其整理成哪怕只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联想到井老师的名字,我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愿井老师到了那边,再也不用为一个字去绞尽脑汁;再也不用为一本书心心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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