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岐成
“舵爷”能成为舵爷是二十二年后的事。
可二十二年前,在我们青城的江湖上他已经是“名满天下”。
那年我17岁,高考在即。晚饭后,81岁的奶奶拄着一根手杖,颤巍巍地到了我的房间。混浊的眼珠扫了一下我打开的复习资料走到我的跟前,神秘地向我的耳朵里吹了一口气:“军子,千万别出去,大老黑的天,小心遇到舵爷!”
我心中暗笑,舵爷?舵爷已经进了公安局,严打之年,他算老几?
可这世界就是善于阴差阳错!后来,我进了公安局,而“舵爷”在青城已经是烟消云散,有谁还记得这块土地上曾经有过什么舵爷?
然而……
1
一江如链,江水浩荡,撞在江心石上激起无数浪花。然后,轻轻地打了一个漩,又扬长东去。
带着一辆陈旧而过时的草绿色北京2020吉普车,我们来到了这江边的桃花渡口。名为桃花却未见任何桃花,但渡口是真的。一条缆索横亘于大江之上,上面一个滑轮连接一条钢丝绳下面拴着拼接的大船。当大船徐徐而动,因大江而隔断的一条山间沙石路就会“天堑变通途”。
说“天堑”,到也没那么玄。可这大山起伏,江水奔腾,山路如蛇,交通的确不那么方便。要不是这台速度极慢,爬坡性能极好的2020,想翻山越岭来到这桃花渡口那将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老乡、摆渡了……了!”,山鸣谷应,我以一个中年人的丹田之气,双手合成喇叭状向遥远于对岸的渡船喊了一声。
身边的小李手指缆索:“队长,不用喊,已经来了。”
是的,二十年过去,从刑警学院毕业的我已经是青城公安局刑警队长。今天带着一个打拐小组,专门来解救被拐卖的妇女。据说,这里民风刁蛮,我们特意借了一个民用车辆,而我们当然是便衣行动。
顺着小李的手指看去,果然,那条粗大的缆索已经在微微颤动,应该是船在激流中挣扎影响所至。
不久,那条上面铺着木板的船撵着雪白的浪花渐渐驶近。船上一台小型拖拉机,几副挑筐,里面是用布条缚住腿的鸡和青菜,上面几个人估计是去不远的桃花镇上去赶集。
岸边有一处小小的栈桥,船靠上栈桥,上面的人纷纷向绑在船舷的一个草帽里扔钱。钢币有之,纸币也有之,多则十元,少则数角。然后,他们扬手下船。
这时,我的目光投向了摆渡人。那人须发苍然却有一个好身板,中秋时分,北方寒凉的风扫着江面,他却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肌肉隆起的胳膊轻轻地摇着一个如尾巴一样的大船橹(那就是渡船的舵),没穿鞋的双脚如扎在甲板上一样,踏着船慢慢停稳。
上得船来再仔细看去,那摆渡人同样是古铜色的脸上皱纹起伏,腮下一圈斑白的大胡须,江风拂动轻轻扬起。看样子,足有五十开外。可他瞳仁闪亮,精神矍铄,感觉上他仍然健壮。再看、他那赤裸的上身竟然刺着一条青龙。原来如此,怪不得总觉得他的身上脏兮兮的。山野乡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摆渡人?
小李管钱,他问摆渡人:“老大,过河多钱?”
那人已经坐在船尾,手扶大橹,口一开:“公事吧?三十元!”
小李贴近我,在耳朵边小声说:“还行,没宰我们。”
一路走来,过了几个渡口,被宰了好几刀。五十元的,八十元的,不一而足。三十元连车带人,良心价。
我示意小李付款,三十元扔到草帽里,那人大橹一摇,般与水流形成了一个斜斜的三角。水击打着船舷,借着这水流的力量,船向对岸开去。
上午,阳光和煦,射到那摆渡人的脸上一片灿烂。船到中游,江风猎猎,一头斑白的头发和斑白的胡须在风中张开,就像一朵长在船上的向日葵不停地摇曳。转身摇橹之际,后背闪出一条长长的刀疤。我对他的兴趣无法遏止,趁他转过头来之机,面对他我张口问道:“大叔,你是本地人吗?”
他瞥我一眼,我却本能地心中一凛,怎么?这眼神……?
迅即,那人别过头去:“公事还得公办,我是不是本地人与你们无关。”
风中的声音格外刺耳,小李有些不满,手一指:“唉、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
我止住了小李,毕竟我们有特殊任务,出于谨慎的缘故,我们连当地派出所都没有来得及联系,何必为了一句话而暴露我们的身份。何况,那摆渡人说得也不无道理,我们要解救被拐卖的妇女,他是不是本地人于我何干?
可是,说来奇怪,他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却不停地盘旋,久久难散。特别是那眼神,什么眼神呢?很冷、还带着一丝唯恐躲之不及的慌乱,匆忙中的一瞥。只从毕业当上了一名刑警,我就没少叫这种眼神打量过,难道他……?
我再去打量他,他却调过脸去再也不看我。不远处的空中那个滑轮在转,“唦唦”的声音和江水拍船的声响混合在一起,像一个被吹转的风铃,响在这板结和被穿越的时空中。
我们要去的村落叫峰岭,听不准的话就成了“风铃”。
是的,什么时代了,新的世纪竟然还有人拐卖妇女?刚毕业的小李就想不通:“怎么搞得,一个大活人说卖就卖了?不会喊哪,不会叫啊?”
但随着“黄珠”的落网,我们必须千里之行,来到这偏远的山村执行法律赋予我们的使命。
异地他乡,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我们必须妥善解救妇女,还不能伤及那些愚昧而无知的乡民。这是局长的反复告诫,解救人质是第一使命,只要不伤及他人,善后工作可交于当地公安部门。
想到这里,我突然悟道,原来这摆渡人的眼神和那个叫“黄珠”有一拼。“黄珠”就是拐卖妇女的主犯,在她被押进审讯室的刹那,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发现了她的那种慌乱而恐惧的眼神。
“黄珠”姓黄名玉姝,道上的名号叫“黄珠”,曾经算得上是青城一个大姐大。当年,在青城经营“北方大酒店”的她,因与“贼王”黄庭荣相熟,并为其提供场所召开第二届全国“贼代会”而名气大振。道上混的人,谁不知“青城一枝花,北方小玉姝”?一时间,在青城她也是风光无两。
后来,她事涉蒋四流氓团伙案,被捕入狱。十几年过去,刑满获释的她人老珠黄。于是,“玉姝”就成了“黄珠”。珠虽然黄了,可贼性不改,出狱后竟然又做起了拐卖妇女的勾当。
审讯室里一番唇枪舌剑,邪恶难敌正义,衰老的惯贼难敌锐气正刚的刑警。终于、一个小时以后,她颤抖的手前伸,翕动的嘴唇吐出了一句话:“能给我一颗烟吗?”
我发现她红颜尽失,青黑的脸上那双瞳仁慌乱而颤栗,内里一点光斑跳动不已。再看她努力前伸的手,青筋裸露,小指痉挛不停颤抖。我明白,此刻的她,心理防线已经崩溃要交待自己的犯罪事实了。
“黄珠”交待的材料中:她们拐卖的一个叫秦英的女学生就在峰岭村。
“嗵”的一声,船撞上了对岸的一个木制栈桥,打断了我的回忆。吉普车开上了大江对岸的土道,上车后我看了一眼后视镜。不出所料,那个摆渡人手
按大橹一动不动看着我们远去,扬起的须发在秋日的风中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凄凉。
2
非常沮丧,行动失败了。
尽管我们的车是借来的地方牌照,尽管我们全部便衣,尽管我们步行5华里进入峰岭村,可从进入村庄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错了!我的决定是错误的。
这个村庄交通竟然如此闭塞,闭塞到何种程度?5华里是密林中的5华里,只有一条勉强牛车可能通过的路。弯弯曲曲,路面坎坷不平,一旦老天下点雨,泥泞的路面立刻陷住所有车辆,步行到此脚下也得雨靴。否则,你穿得鞋就有被泥浆脱下的可能。村庄最便捷的交通需要冬天,因为,村庄的后面就是那条江的上游,冬天的寒冷可以使其结冰变成平坦的大道。冬天里,村民们借助这条光滑的大道要备下一年内主要的生活必需品,这就是峰岭村。
想一想,我们几个人一出现在这个村庄里,穿不穿警服还重要吗?也就是此刻,我明白了那个摆渡人为什么说我们是办“公事”的。
小小的骚动,有孩子在小道上狂跑,有妇女看了一眼就关上了门。而村长没等我拿出证件,立刻冷冷地说:“你们是哪儿来的?我们这个村困难,派不出去饭,你们没带饭的话还是回桃花村吧。”
此情此景,我立刻灵机一动:“啊、不用了,我们是县里来搞卫生检查的。你们村道上的大粪不能那么堆着,必须建立一个专门的粪场,否则……”
村长扫了一下我脚上沾满泥浆的皮鞋,嘴微微一撇,慢慢抓起一把烟叶:“我们县上来的人都知道这里的情况,没有不穿雨靴的。抽颗烟走路吧!”
狼狈而退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个村落最上面的一家,有两个穿着红线衣的小伙子站在高台上,手中各持一柄铁锹,而盯着我们的眼神……?
那眼神和摆渡人不一样,和黄珠当然也不一样。那眼神不是慌乱、绝对不是慌乱!应该是一种莫名的敌意?或者说是高度的警觉!对、应该是警觉。再回头,一只野猫出现在我的对面,它双爪伏地,两眼凝视,我往前走了一步,它已经瞬间在我面前划过一道黑光,消逝于枯黄的玉米田里。
“黄珠”交待,秦英是卖给一个陈姓的人家。可是,这个峰岭村,陈姓人家占一多半。
不能和平而稳妥的行动,到不如知难而退,也可以免去打草惊蛇,以利于下一次行动。于是,我们步行5华里,再乘吉普车走了18华里,重新回到了桃花渡口。
渡口附近就有一个村庄,叫桃花村。村庄很大,我们在小卖部卖了几碗方便面,要了一壶热水就地野餐。
夕阳西斜,赶集的人群回来了。三三两两路过我们的“地摊”,议论声传来:“今天老舵的情绪不高啊!”“可不是怎么的,我问他两声,带搭不理。”“晚上炒两个菜,请老舵喝点酒。”“行,我给拿只鸡,平常总在船上过,欠人家情。”
老舵?这个名字透着古怪,突然,我心头一怔,脑海中浮现他手摇大橹的手,那手,其中的无名指是残缺的。难道是他?
为了这起案件,我调阅了“黄珠”的卷宗,也同时查看了团伙入狱的蒋老四的案卷。高与人齐的卷宗记录了这个流氓团伙横行青城的犯罪事实,触目惊心!“老舵”其名叫秦守舵,又名“舵爷”,是蒋老四的第一保镖,冲锋陷阵,打打杀杀,几乎是每一场殴斗都有他的身影。
北方大酒店坐落于三马路,小玉姝混的名气太大,难免让蒋老四忌妒。一天晚上,蒋老四带上秦守舵,也就是“老舵”来到北方大酒店。酒过三巡,蒋老四一个眼色,“老舵”伸手空中一挥,一个飞来的苍蝇被他抓到手,随手一掷,张口就喊:“喂,怎么搞的,苍蝇!”
那个绿头蝇还在煽动翅膀,可它只能在鱼汤中挣扎。
服务员应声走过:“什么事?”
老舵一指鱼池:“眼瞎?你家的红烧鲫鱼都他妈的炖苍蝇?”
服务员也是自恃腰后有人,立刻回应:“怎么说话呢?你们家的鲫鱼才炖苍蝇!”
还没等所有人回过味来,秦守舵一把抓过鱼池,一把抓住服务员的头发,一抖手腕,数条吃了一半的鱼和汤,还有那个刚刚落难的绿头蝇一起拍在服务员的脸上。
北方大酒店炸锅了,胆小的早已经窜到马路上,胆大的后撤一步等待这出戏的结局。
小玉姝哪儿能受得了这个?尽管有人禀报,那人是秦守舵,道上人称“舵爷”。她仍然是口出不逊:“老娘是舵娘,去、三郎,给我摆了他。”
三郎,姓门名立山,三马路的道上一哥,小玉姝收的裙下客。虽然他早就知道蒋四是谁?也知道舵爷是谁?可此时此刻,他不能不出头,后退一步,他在道上就算是裁了,别说三马路,就是青城他也没法混了。
不过,门立山也是懂规矩会玩社会的人。他上前一步,双手先抱:“四哥,这是三马路,能不能给小弟留点面?改日换个地方,兄弟请客。”
蒋四是大哥,他一句话不说,脸沉如水。“老舵”开口:“好说,让那个小玉姝过来,给舵爷添干净。”
渔池里的汤难免洒到他的衣襟,老舵手一指,那意思:没有老板娘亲自赔罪,此事不完。
小玉姝再也无法容认,手中一个击碎的啤酒瓶,玻璃茬子在灯光下被她摇出狰狞的光,一句话喷过:“放屁、老娘是娘,北方酒店就没有爷。”
老舵再也无话,动作如闪电,还没看出怎么样,小玉姝就凌空飞出落到水柜里。那些螃蟹,龙虾类,摇动一对铁钳,着实让小玉姝皮肉受苦。
而门立山再也没有退路,手一动,脚下皮靴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舵爷没等他拿稳,飞起一脚,那匕首贴着水晶灯划了个优美的弧形。这让后撤一步,等待结局的人们一声惊呼,撒腿就跑。而门立山早就被老舵放倒在地,踩碎一条餐椅,用那四棱八角的椅腿,生生将三郎的胫骨敲碎了三截。
一时间,名扬八方的“北方大酒店”成了水浒传里的“快活林”。
一场黑吃黑,谁也没报案,江湖事江湖了。怎么了?小玉姝被秦守舵收了,成了真正的“舵娘”。门立三在青城江湖上销声匿迹,如一朵浪花,扬起后落下就没了。
“舵爷”名声远振,进出北方大酒店,服务人员全部毕恭毕敬:“舵爷好!”
声震屋宇!
收下北方大酒店,蒋四又干起了拆迁。最难的地段,最狠的钉子,蒋四一来立马迎刃而解。
不过,这江边走多了终要湿鞋。落马湖大拆迁,一个干瘦的老太太,怀抱一根磨得发亮的手杖,一下子就钻到挖掘机前方。司机在猛烈的心惊肉跳中死死踩下了刹车,性能良好的“小松”牌挖掘机像中了一枪,剧烈抖动后熄了火成了死机。
事情禀报“四爷”,蒋四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睛瞥向秦守舵。已经有了“舵爷”之名的职业保镖,二话不说,带着几个人奔向了落马湖。
当时还是奔驰560,一声刹车响,凶神恶煞的几个人出现在老太太面前。
“闪开”舵爷和他的人声如雷吼!
老太太眼皮一翻,根本不为所动。什么“舵爷”,什么“奔驰”与她有什么关系?她的声音不大,可清清楚楚:“叫什么叫?老太太我80了,什么没见过?今天你们拿不来一百万就从我的身子上踩过去。”
说完,老太太眼皮一闭,身体一放,她把潮湿的土地当成了床。
秦守舵柳眉倒竖,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个木墩。他双手举过顶,一摔,正好摔在老太太的头前。情不自禁,老太太一下子坐起,瞪眼看向这个横眉立目的汉子。秦守舵大手向木墩上一放,眼睛扫一下老太太,口中:“你躲不躲?”
“不躲!”老太太话没说完,只见刀光一闪,舵爷手起刀落,放在木墩上那只手的无名指顷刻间断为两截。也许,刀子太快,切断的手指神经仍然在动。于是,那根手指仿佛是断了尾的蜥蜴,在木墩上乱跳。
“哎呀!”一声,老太太用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动作一跃而起。她捂着眼睛,口中大叫:“妈呀、杀人了!”一溜烟地没了踪影。
舵爷脸色苍白,挥着滴血的手:“拆!”
“小松”果断的一吼,挖掘机摧枯拉朽,落马湖很快就被荡为平地。
当然,这一切,后来的后来都成了蒋四流氓团伙的铁证。只有在监狱和铁铐中,他们才明白,原来这一切,在强大的国家机器和庄严的法律面前都是毛毛雨。秦守舵入狱被判无期,后来减刑也蹲了十八年的大牢。按照时间,他应该早已出狱。可是,青城再也没有舵爷。难道昔日“舵爷”,就是眼前这个摆渡人?想到这儿,我突然打了个激灵。落网的“黄珠”,要解救的远在峰岭的秦英,而守在渡口的是舵爷,当年小玉姝的“老铁”。这三点是否成一线?职业的敏感让我放下吃了一半的方便面,一伸手抓住了裤袋中暗藏的七七式手枪。
黄昏、薄薄的黑纱般的夜幕已经悄悄垂落。
“严队,电话!”小李举着手机打断了我的无限遐想:“局长指示!”。
我放开了握在枪柄上的手,接过了手机。
3
“马晓波!”声音从他带着棱角的嘴唇中冒出,一双眼睛瞳仁闪亮,面无表情。当然,一只手已经伸出。
我也急忙伸过手去:“严军,严肃的严,军队的军。”
马晓波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欢迎、欢迎,是不是还没吃饭,我们小食堂今天可是木耳妙肉。”
“谢谢马所长,我们已经吃过了。”
根据局长指示,我们来到了桃花镇与当地派出所取得了联系。果然,这一家人就是不说两家话,一开始就要给我们安排伙食。但我毕竟有点不好意思,来到桃花镇执行任务却秘密行动,在同行来讲这有点犯忌。
可马所长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尴尬,二话不说就把我们拽到了所里的小食堂。
说起来,方便面虽然方便,但要是吃起来总是有点半饥不饱的。何况,我们都走了一天,疲惫至极。既然有这么好的条件,谁还管谁?没等我说话,小李他们已经抓起了雪白的大馒头。
马晓波,人如其名,早晨的波涛一样鲜亮而简单。他再也没说我们没来找他的事,反而介绍起了当地情况。
“峰岭这村庄是最偏僻的一个村,因此,也最贫困。说上个媳妇是大事。当地也就那么一个习俗,没办法就花钱买。咱们派出所就五个人,全镇三十一个较大的自然村,还有七个小一点的,分布在方圆百余平方公里的山林中,实在也是忙不过来。治安方面难免就出现了死角,这也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好。”
小伙子低调,谦逊的一介绍,到是引起了我的自责。看起来,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早就应该联系当地公安。
于是,我也略带掩饰地解释道:“本来,是想找你们。一是害怕你们忙,二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准备秘密摸到峰岭,找个借口打听到秦英。然后,带人就走,如果遇到拦劫,我们再用手机请求增援。你看,你们派出所的电话我都记在这儿。”
我举起手机向马晓波一晃,马晓波大方地一笑:“没事,这项工作看起来简单,实际上不好办。要解救的人质还不一定配合,村民也不一定通情达理。一旦弄出事来,执行任务的人总是麻烦。这样吧,我想个办法,通知峰岭村,在那里搞个户籍调查,看看能不能找出这个秦英。”
我沉默半天,摇了摇头说道:“这是常规打法,目前看不太行。想一想,秦英是卖到峰岭村,怎么能有户口?她也不需要户口。如果我们打草惊蛇,对以后的行动会带来不便。”
马所长挺直身子,一笑:“还是严队经验丰富,这话有道理。要不然这样吧,我们全力配合,要人我们出人,要车我们给安排车,具体怎么做由严队全权指挥,你看怎么样?”
这话说的?感动之余!我还是半天没说话。大家眼光都盯向我,我却张了张口,什么话没有说出来。
看到我犹豫,马所长转了话题:“来、来来,大家多吃点。人是铁饭是钢,当警察的不吃饭也办不了案。吃!”
我为什么犹豫呢?因为我的脑海里浮起了那个“老舵”的形象。而且,据我了解,这个桃花渡口是江对岸八个村庄的唯一通道。只要是想到桃花镇,或者到更远的地方,渡口就是大门,而“老舵”就是这个大门的锁头。小小摆渡人,位置很重要啊!
况且,如果这个摆渡人真就是秦守舵,那么,当年他和黄玉姝的关系?这个倒卖秦英的案件,他会不会有嫌疑呢?我暗暗吸口冷气。我们今天去峰岭,他似乎认出了我们,第一次行动的失败有没有他的因素呢?总之,我越想,就觉得这个摆渡人有更多的疑点。派出所是桃花镇的派出所,他们对这个摆渡人有多深的了解呢?
罢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按照局长指示,联系了当地派出所,这个马所长又是如此热情坦荡,我没有任何理由不与他交流。
当天晚上,安排大家休息后,我们两个在所长室里聊了起来。聊的核心就是那个摆渡人,马所长安排户籍员搬来户籍底卡,果然,那个人就叫秦守舵,刑满释放,落户桃花村。
没想到,查到户口,看到户口上的照片,马所长哈哈大笑:“原来你说的是他!”
“怎么,很熟?”
“我是为了弄准确起见,要不然,他就像我衣袋里的笔记本一样清楚。但不算熟,就是知道。”马晓波一摇手,把话说的一波三折,我也听得一头雾水。
“到底是熟还是不熟啊?”我瞪大眼睛。
“怎么说呢?他躲着我,躲着公安。因此,我们所没有和他熟的。但他的故事太多,我们听的多就知道他了。”
原来如此,我想起他看我的眼神。果然是青城“舵爷”,果然是“黄珠”的昔日相好。那么,这件事怎么能和他没关系?难道,事过这么多年,他还恶习难改?真是江山好改禀性难移!
“不、不,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这个老舵自从落户桃花村,从来没有犯罪行为。而且,他承包了摆渡之后,谁要过江都是自愿交费,有的多交,没有的少交,也可以给个鸡蛋就过江。”马晓波听了我的讲述,立刻说道。
“那是表面现象!”也许是熟了,也许是感觉这个小马好接近,我说话随便起来。
小马一怔,随之:“那也可能,还是调查结果为主。”
看小马这么说,我话锋一转:“那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到这儿落户吧?按照政策他是可以回青城的。”
小马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一点我们了解一些,毕竟在桃花村我们有户籍警,而且他本身就很有特点。”
“噢?”我来了兴趣。
马晓波慢慢地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秦守舵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国家资助他读书学习,他天资聪明却学无所用。更多的天分用在荒诞的游戏中,用在与人的争斗与赌博中。小小年纪在小伙伴中就崭露头角,成为“舵哥”。他就像匹无羁的野马,充满叛逆,又充满能量。
唯一能使他安静的是陈小花,一个与他同时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女孩。在别人眼里她是一个丑小鸭,可在秦守舵眼里她已经长成了白天鹅。天鹅帮他洗衣,帮他刷鞋,有病的时候,给他喂饭。“舵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花的眼泪。小花摸着他胳膊上打仗留下的青紫,眼圈处就滚下泪花。秦守舵的心难免就一揪一揪的痛,他会为小花擦去眼泪:“放心,我会报仇的。”
后来,二人结婚了,再后来,二人分离了。陈小花为什么叫小花,因为她被扔在青城医院的门前时,襁褓里有一朵桃花。因此,秦守舵怀疑小花是桃花镇上的人,他刑满之后就来到了桃花镇。
桃花镇老派出所长叫陈洪,他出身在桃花村,曾经听说过,村内有个女青年被骗至青城。在那里生过孩子,后来不知去向。
是他,看了秦守舵的释放证明,耐心地听了秦守舵的故事,他给他安排了落户在桃花镇。可秦守舵听了他的话,就到对岸的村子里去住,希望有一天,小花能够回到桃花村。承包渡口就是为了和来来往往的人打交道,将自己在桃花村落户的信息传出去,传到小花的耳中。
原来如此,我被感动了,一个黑道上混的人物还有这么复杂的情感世界。
“小马,咱们这个老所长心眼挺好使啊!”我和马晓波抵足而眠,膝盖碰了一下他,从心底赞道。
马晓波也由衷地说:“那当然了,好人!当所长十多年,桃花镇上就没有不说他好的。不仅是秦守舵,所有刑满释放的劳改人员,他都尽量地帮助他们。他经常和我说:他们刚从监狱走出来,对社会都陌生了,我们当公安的不帮助谁帮助他们?帮助他们重新融入社会就是我们这些基层民警的责任。老所长这个人哪……穿的是警察服,长了个雷锋心,开了资有一半要资助穷困的学生娃。他去世的时候,最远的峰岭村都来了好几十个人。”
“什么?”我一掀被坐了起来:“你说什么?这样的好人怎么死了?”
小马眼睛在黑夜中闪亮:“积劳成疾,心肌大面积梗塞,死在一次全县统一的行动中。”
我颓然倒下,再也无语。
“对了,那个秦守舵也算有心,经常去看老所长。老所长愿意喝酒,他也愿意喝,一去就是一瓶。”
我合上了眼睛,不想听了。这样的“舵爷”和我猜想的不同,三点一线中的一点可能不存在。
“你别说,这老舵心想事成,有一天,一个自称是他老婆的女人还真来了。结果,你猜……”
刹那间,我重新坐起,精神来了!
4
砖混结构,铝合金门窗,阳光打在玻璃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泽。院子打扫的很干净,扫帚划过的痕迹仍在,可门上一把铁锁,“老舵”不在?
我从院杖上跳过,走到房前伏在玻璃窗上向内看去,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一个桌子几把椅子,炕上叠放整齐的被褥,被褥上睡着一个大狸猫。墙上没有照片,没有镜子,一切非常像一个单身汉的居室。
我回身又打量一眼,小房子紧靠一面山坡,山坡上一棵山梨树。树上一片金黄,梨子结了不少。这个“老舵”很有办法,选择了桃花村,生生在山坡处凿出了一块平地。陈洪老所长帮他跑来自建房的手续,他去了青城一趟,什么砖瓦水泥的,几辆卡车陆续送来。也许是劳改队里学的手艺,他几乎是一个人盖起了这个小房。小房独立,独立于整个桃花村在一个拐弯处。
很幽静的小院,很幽静的去处。如果,拐卖妇女的人犯拿这里做个据点,实在是非常理想的一个所在。
马晓波讲的那个女人就是“黄珠”,除了体貌特征,马晓波还说,那女人抽烟,烟瘾还很重,两个涂有指甲油的手指都熏黄了。她在桃花村住了两天,就住在秦守舵的小屋子里。
我一拍大腿,那还用说,准了!这个“舵爷”还是贼性难改,一定是参与“黄珠”的犯罪活动了。
可为什么“黄珠”没有交待呢?念旧情,保护老舵?这种解释合情合理,对了,一定是。
一大早,我就主张出动来传询秦守舵。马晓波不以为然:“用不着,他肯定在船上,那么些等着渡河的,你把他传来,渡河的怎么办?”
也是!我也是一犹豫,毕竟村民的利益也得考虑。可动起真格的来,渡船上已经换了一个人。我敏感地预见不好,马晓波也变了脸色,一脸的歉疚。可我们只能不动声色,暗暗的我用一个眼色,带着人过了江来到秦守舵的家。然而,一切不出所料,这里空无一人。我打个口哨,山梨树上跳下小李,后窗转过小张,二人插上手枪:“严队,怎么办?”
我看一眼马晓波,马晓波红着脸:“我马上向县局汇报,看看是不是全县通缉。”
我果断地摆了一下手,一切都是判断,仅仅是判断。判断的东西是有变数的,怎么能依此通缉呢?
“控制渡口,监视这个民居,查找秦守舵,一旦发现立即扣留。这一切都由你们派出所来执行,不能张扬。”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怀疑挺成熟,但我还是留了一手,张扬出去,好像有点对不起老所长,毕竟陈洪已经在心中引起了我的尊敬。
往回走的路上,大家都在沉默,气氛有些压抑。我全部心思都在案件上,如果在这里发现了一个黄珠的同犯,那么,抓捕同犯应该比解救受害人更重要。因为,抓捕同犯,才能进一步厘清线索,解救受害人。
其实,黄珠曾经交待过一个同案人,那是桃花镇上的“一害”,杀猪的周阿三。可随着黄珠的落网,他已经不见了。我记得,当初是发过协查通报的,我回身对马晓波:“马所长,那个周阿三没有消息吗?”
马晓波摇摇头,可紧接着又说:“八月十五了,在这块是个大节,他又是个孝子。也许,也许他能去看他妈。”
太好了,这是规律,我推了马晓波一把:“你小子怎么不早说,这个周阿三很重要,那是黄珠在这儿的点!”
“你一急乎老舵的事,我就把这一点忘了。再说,这也就是个判断,不一定的。”这小子,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一笑,好像什么事也没有。这里是桃花镇,我们局长一再叮咛:好好依靠当地公安,他们是我们的同行,在打击犯罪方面我们的职责是一样的。况且,从接触开始,马晓波给我的总体印象很不错。年轻、热情,对桃花镇了如指掌。
周阿三的母亲七十一,从小守寡,一个人带着阿三长大。由于阿三早早失去了亲爹,周阿三的母亲格外心痛自己的儿子,那家孩子要是和阿三争长短,那么,肯定是那家孩子错了。老母亲打上门去,单手掐腰,一阵语不加点的臭骂,对方不道歉那是没有完。谁敢动她?不等靠近,她就躺倒在地,一阵翻滚,口中吐沫昏死过去。常了,谁都知道“三娘”难惹,再也无人敢招她。阿三由此,也益发横混。占了一个摊床,左右卖肉的都被他打走,小市场上独一份。仅此还不够,他弄来个注射器,所有的肉都要注水。后来犯事,被县上来的工商罚了一把。从此,也没人敢买他的肉,弄得生意清淡,混不下去。
“接到青城的协查通报,我们就去找这个周阿三,可从那到现在,桃花镇上就少了这个人,再也没见。”马晓波介绍到最后,他和我说了这些。
我看了一下手机,回身说道“今天就是八月十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马上行动!我们这个小组,加上派出所的所有警力。”
我崇尚兵贵神速,马晓波也深以为然。一个小时不到,我们就已经把周阿三的宅子围得水泄不通。
周阿三的宅子在镇的最东端,一溜五间大瓦房。尽管是窗明几亮,围墙高耸,大门如山。可周阿三的人品,老娘的人品,在小小的桃花镇上让人望而生畏。因此,周阿三已经四十挂零,仍然是无人敢嫁。
此刻老娘一个人守着五间大房子,默默的也是两眼垂泪。当然,她不是反思她的一生,她想的是她的儿子,她相信无论如何,今天他的儿子要回来看他的老娘。
房子太大,老太太辟出一间做了净室,里面放了一尊观音菩萨的瓷像。二尺多高多彩而传神的菩萨神像,造价可是不菲,而且不能说买只能说请。请的时候没花费多少,可庙里去开光,老太太着实肉痛。不过,想起阿三至今还是光棍一条,老太太忍痛割爱请回来菩萨开了光。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就是烧香诵经,希望菩萨保佑给儿子娶上媳妇。今天是八月十五,老人家格外多了一炷香。
好在这院子里没养狗,我耳朵贴近阿三家的大铁门仔细地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我掏出一把小刀,在门缝里伸进轻轻地拨弄,门栓被拨向一边,门悄悄地开了。
开门后,我轻移滑步,迅速地闪过院内通道贴紧于房檐之下。而马晓波,脚步更轻,似乎像个猫儿一样已经贴在我的对面。刹那间,我们两个人一左、一右,在这个住宅门的两边拉开了架势。
我学猫儿叫了一声,住宅的后面也传来一声猫叫,我明白,我的弟兄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势,此刻,如果阿三在家,他将插翅难飞。
我向室内歪了一下头,向马晓波示意。没想到的是,打开门的瞬间马晓波已经闪进,他手中枪持于胸前,迅速地转了数圈。为什么?厨房一圈,内室一圈,另一个内室又一圈。动作之干练,脚步之敏捷让我这个老刑警都心生震撼。一时间,我真有个想法,要不是一个局,我真想把他调进刑警队。
可惜,屋子内空空如也。我们正要抽身,一声嚎叫让我们吓了一跳。
“贼啊,抓贼啊!”阿三娘,单手成爪抓向马晓波。我急忙抓住她的手腕,轻轻带入怀中,另一只手已经按下她的另一只手,轻声说:“大婶,这不是贼,是你们桃花镇派出所的马所长。我们是来执行任务,找你们家阿三。”
阿三娘听完一怔,两只挣扎的手失去了力量。
突然间,她又暴发了一阵干嚎:“我苦命的儿啊,今天是八月十五,你也不得安生。杀千刀的啊!”
听不清她骂的是谁?既然阿三不在,我们迅速撤离。一边往外走,马晓波一面说:“这个不讲理的娘,你想安生,是不是先让别人安生啊。卖肉注水,强买强卖,还拐卖妇女。你说,你说这理能和她讲得通吗?”
我安慰他:“算了,一个老太太别和她一般见识。如果她能通情达理,周阿三也不能到今天的地步。”
话说的在理,可周阿三竟然是没有在家。马晓波连连摇头:“是不是周阿三死了,要不然,他应该回来啊!他也不知道你们来,他不可能不回来看他的娘。”
是不是时间还没到啊?我抬头看看太阳。秋日的天空格外清爽,太阳正处蓝天之中,快晌午了,应该回了。
“这样吧,我们蹲坑守候,再等他一段时间。”
也罢,这是我们公安的拿手好戏,就用这一招吧!我的话得到了马晓波的赞同,一行人像细雨润沙一样,迅速地各自找好隐身地点,除了静静的宅子,再也没有外人出现。我和马晓波也选择了一个柴禾垛,人藏在后面,眼睛顺着柴禾垛的空隙观察着阿三的住宅。
此刻,我们就像是张开了一个巨大的口袋,一旦周阿三出现,口袋一扎,他就是袋中之物。
宅子就在公路边,不时有人车走过,可没有人向这幢宅子看一眼。周阿三娘俩在桃花镇的人缘也就是太差,大过节的,儿子不回,也就没人来看一看。想一想,这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太也够凄凉的。
我叹口气,小声地:“人哪,可别太过!”
马晓波也压低声音:“我们老所长说了,送人玫瑰手有余香。”
我紧紧地捂住嘴,差一点就笑出声来。真有意思,老所长是个什么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马晓波可能看懂了我的意思:“不知道吧?我们所长是教师改行,桃花中学教语文的。”
啊,是这样,我放开了手,到是我大惊小怪了。
突然,大道上出现了一台摩托车,摩托车如飞而至,到了宅前停车随手一扬。然后,那人一扭摩托车的油门,摩托车一溜黑光扬长而去。
我从隐身的地点一跃而起:“秦守舵,老舵!”
5
“月饼?”马晓波打开那个包,惊呼!再翻,肉,鱼都有。
“老舵”扔到周阿三家院子里是一个双肩包,我们再次冲进周家,缴获了这个包,找开后,竟然全是礼品。什么意思?“老舵”给周阿三送礼来了。
果然是一伙的!
可这送礼的方式也太奇特了,桃花镇上也没有这规矩啊?
马晓波的脸色很难看,毕竟是老所长教育的对象,没想到,人心难测,这个时候可以看到“老舵”和周阿三的关系的确不一般。
“黄珠”来到桃花镇,秦守舵招待,当时就到市场上找过周阿三。只不过当时周阿三恰巧不在,秦守舵只好单独带着黄玉姝来到镇上最好的酒馆,“楼外楼”!两个人两瓶酒,最后是喝的一点儿都不剩。是秦守舵背着黄珠回了自己家,周阿三恰巧赶回,他一路掺扶,世人侧目而过,闪出一条胡同。
这消息传遍桃花镇,外人不知,认为是“老舵”找的媳妇回来了。可谁也想不到的是,那个女人两天后就离开再也没见。有人打听老舵:你的媳妇呢?
“老舵”眼睛一横,一道冷光让人心头寒颤,没人再问。毕竟这不是自己家的事,况且,“老舵”也不得罪谁,犯不上管这破事。
于是,这女人来桃花镇的事,也就是马晓波当成故事讲给了我。
眼前的事实证明了那故事的真实性,我也明白肯定是黄珠找了老舵。可面前的情况……?
“你们干什么?”一声叫,不用回身就知道是阿三娘。
声音没落,一手伸来从马晓波手中抢走那个双肩包。突然,阿三娘手拍大腿干嚎起来:“我的儿啊,你去了那里,为什么不回来看娘啊!”
她的神情告诉我,她认出了这个包。
我一把拽住:“这不是你的包!”
阿三娘疯了一般拼命争夺,咬着牙抢过包去:“怎么不是?你看,这是我缝得记号,就是我们家阿三走的时候,带走的包。”
原来,双肩包的背带上钉着一条红线。这里的人说红线辟邪,大概这就是阿三娘的针线。
验证了这个包是周阿三的,我拽住马晓波:“走,是她的就给她。”
我们离开了周阿三的住宅,马晓波吃惊地:“严队,既然是周阿三的,说明他就在附近,我向县局汇报,设卡拦截吧?”
我的心里却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想法,我没理马晓波的提议,反而问道:“我记得你说过,每逢节日,秦守舵都会到老所长的墓前去喝一杯。”
马晓波答道:“对啊,他们经常喝,死了也喝。”
我一挥手:“走,你带路,我们到老所长的墓上去看看。
马晓波手一指:“就在哪儿!”
原来,向南一条隐约的小道通向山顶一个凹处,遥遥地可以看到那是墓地。此刻,草丛中竟有青烟升腾。
不需要犹豫,我们成一路奔向山顶凹处。
荒草丛中,一碑耸立,前面三根香火已经燃尽。果然,一个空酒瓶躺在地上。令我们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坟前的草丛中一声闷喝,青草摇动,人影混浊。我们一起冲上前去,拨开青草,地上躺着一人,口中堵着毛巾,身上捆着绳索。
“天哪,周阿三!”
马晓波一声惊叫,我们才知道这就是我们要寻找的周阿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从青城抓获黄珠时起,我们就想抓住这个周阿三,现在他就在眼前。
我一个示意,小李上前,利索地先给他锁上手铐,然后打开绳索拽下堵口的毛巾。
周阿三喘着粗气,眼珠翻白似乎不愿意搭理我们。我们也不愿意和他废话,我一摇头:“带走!”
马晓波捡起那个空着的酒瓶,小声对我:“真的来过。”
这个时候,我想的不是“老舵”来过没有,我想的是周阿三是怎么来的?
果然,审讯室里,平静过来的周阿三咬牙切齿:“秦守舵那个王八蛋,他骗我说是带我回家,半道上将我打昏了。等我醒来后,就呆在那儿了。你们不能放了秦守舵,他这是伤害罪。”
好个周阿三,他还知道伤害罪。
可我没功夫向他普及法律知识,我敲了一下桌子:“行了,交待你自己违法犯罪的事。”
“我?”周阿三的脑袋乱转,眼睛东张西望,半天:“我、我是良民!”
看他的样子,我就知道这是个二货,于是,我话锋一转:“那你说,秦守舵为什么要骗你?为什么打昏你?说吧!”
周阿三“卟嗵”一声跪下,声泪俱下的:“公安哪,公安大青天,你们一定给我做主,秦守舵欺负我。他和他相好的闹掰了,找我算账。其实那都不关我的事,他的老铁找他就是做笔生意。”
“行了,坐好,他的老铁是谁?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周阿三重新坐好,眼珠乱转的他已经收不住了:“他的老铁叫黄玉姝,是青城的,你们到青城一找就找到了,挺有名的。对了,道上有号叫黄珠。”
周阿三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就是青城公安,我不理他:“说说老舵是怎么找到你的,说说详细的过程。”
自以为聪明的周阿三实际是个混人,他到是说了实话。
“我早就听说你们找我,公安找我能有什么好事?再说了,市场上本来就那么多人告我,我也害怕,就出去躲两天。今天八月十五,我想回家看看娘。走到三岔路口,秦守舵骑个摩托从后追上我让我坐他的车。这个犊子,我坐上车他不往我家走却往山上开。我叫他停他也不停,我只好跳车,他停下车骂我,叫我他妈的到陈洪的坟前谢罪。我不服,他就打我,把我打晕了。”
周阿三手捂着头,一脸的痛苦。
“为什么叫你谢罪?谢的什么罪?”我发现了重点,语言如利刃真刺阿三的心脏。
周阿三一愣,紧紧地用手捂住嘴,眼睛滚圆白眼球增多,黑色瞳仁缩小。我知道,他慌了,他被击中了要害。
那一天,我轻松地搞定了这个土流氓。几句话已经让他无法躲闪,等到我亮出青城公安的身份时,周阿三已经彻底崩盘。
黄珠找到桃花镇,目标就是秦守舵,二人旧情复萌,秦守舵在楼外楼招待了黄珠。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秦守舵把周阿三介绍给了黄珠。因此,周阿三知道黄珠和秦守舵的关系,秦守舵也知道他们干的什么勾当。
可是,据周阿三交待,秦守舵将黄珠介绍给周阿三就撤了。那天,还是在“楼外楼”,秦守舵酒都没喝,双手一拱:“行了,青山不改,绿水常流。该帮的我帮了,该做的我做了,从此,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桃花渡口谁要是再来找我,我就把她放到这江中喂鱼。”
说完话,秦守舵双手用力,折断了两根筷子。黄珠眼圈变湿,可她至到秦守舵离开再也没说话。
再后来……
我让小李记录,我离开了审讯室。不能不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个“舵爷”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
这不仅是二十二年前,老奶奶的话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不是“老舵”那奇怪而令人深思的眼神,而是他在这起案件中参与的程度。对于刑事案件而言,这是新的发现,必须弄清。
此刻的“舵爷”,已经像个巨大的问号悬起于我的心中,搞清“舵爷”的来龙去脉,对本案至关重要。当然,也有另外的原因,因为我莫名地想起了陈洪,莫名地想起了他对马晓波说过的一句话:当警察的不能光是打击犯罪,抓捕罪犯。遇到能改造的,我们先要改造和教育,让他们浪子回头比什么都强。
也许是为了“舵爷”,也许是为了陈洪,也许本身就是案件需要。反正,我做了一个决定,重返青城。
6
“抓捕秦守舵是我去的,当时我就在刑警队。因为秦守舵会点功夫,因此也是专门选了一组。”已经五十多岁的局长,肩膀扁平,卷起的袖子可以看到胳膊上隆起的肌肉。
我刚进警队的时候,局长还是队长,全局都知道他是警队的五虎将之一。今天提起当年的事情他脸上还藏不住兴奋之情,毕竟那是一次青城最大的扫黑行动,作为刑警,他是幸运的。
我不敢打断局长的话,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听着。好像讲故事,局长打着手势继续说:“行动时间我们定在午夜,一组从楼下吊下,一组在门口硬冲。可是,谁也没想到,当我们的手枪顶着他的脑袋的时候,他还在酩酊大醉中。屋子里全是酒气,纯粹的一个醉鬼。”
我感到奇怪:“他媳妇呢?他不是有一个叫小花的女人吗?”
局长两手一摊:“对,但失踪了,秦守舵也不知道她的下落。也正因为此,他才沉迷于醉乡。后来,起诉这个流氓团伙的时候,发现秦守舵只所以没有人命案与小花平常的告诫有关。由于,小花和整个团伙案没有关系,她的事就再也没有追查。不过,有一个人漏过口风,说是知道小花的下落。”
“谁?”
“老狼,蒋四的另一保镖,真名叫郎平章。他被判无期,一度减刑,可他在监狱里组织越狱又被加刑,现在还在劳改队服刑。”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潜意识觉得这里面有文章。因为该查的当年都查了,这没查的兴许能弄出点什么?在桃花镇,舵爷明明发现了我们的意图,他抓了周阿三是在暗中帮助我们。可他又为什么躲着我们呢?黄珠为什么去找他呢?小花真是桃花村被骗的女青年吗?
我驱车直奔省一监狱,这里关的全是重刑犯,其中就有“老狼”。
“老狼”如狼,扁平的前额,棱形的眼睛,下颏前伸,目光凶恶。但是,苍老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印痕,比起秦守舵来,他更加沧桑。一张嘴,门牙都已经脱落。
我沉默了半天,没有理他。“老狼”有些沉不住气,一张嘴:“你白费功夫,打听打听,我老狼什么时候出卖过朋友?你们在我嘴里什么也别想掏出去。”
果然,临来之前,局长叮嘱:“这个老狼是蒋四最信任的人物,瓢贼紧(嘴严)。抓他的时候,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差一点伤了我们的人。不服从改造,还组织越狱。你想从他哪儿弄出东西来,可要好好思考一下审讯的方法。”
我扫他一眼,冷笑了一声:“你能有什么?我又想在你嘴里掏什么?蒋四已经毙了,其他的人,该放的放了。你看你那样,胡子都白了,你还有什么用?”
一番话,“老狼”有点懵:“那你们找我干什么?让我死在这里好了!”
我声音放缓,清楚地让他听到:“我替老舵来问候你,他在外面很好。”
“老舵?”郎平章怔了一下:“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已经是两股道上的车,没有联系了。”
“老狼!”我突然提高嗓门:“你真觉得你很能呗?你这么能为什么还在蹲监狱?你能为什么一直得不到减刑?你能的牙都掉了,胡子都白了,你这一辈子还能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也许是刺激,他猛地站了一下,由于是重刑犯,脚上还有重镣。“哗啦”一声,他重新坐下。强烈的沮丧让他举拳砸了一下腿,嘴里喃喃的:“出去又怎么样?老舵到现在也是糊涂虫。”
我立即跟上:“他怎么糊涂?现在又找到媳妇过自由的日子了,知道吗?”
对这样的人,必须给他点刺激。果然,他眼睛一瞪:“哼、找到媳妇了?谁告诉他的,小玉姝?这个臭娘们,忘了当初了?”
“当初的事没人稀听。”
“老狼”还就是你不愿意听,他偏要让你听。也许,这就是他的性格,也正是我需要的。
他讲的东西还着实让我吃惊了一把。
原来这里还有一场阴谋,全是蒋四的策划。
秦守舵依附于蒋四是来源于一场械斗。秦守舵被人家砍了一刀,背部血流如注。是蒋四掏钱为他找医生,为他治疗伤口。伤好后,他感激蒋四的仗义,拜蒋四为大哥,成为了蒋四手下的四大保镖之一。可这件事至始至终小花都不同意,她是一个保守的女人,她希望和秦守舵过一个普通百姓的生活。于是,小花只要是有机会,就会劝说秦守舵离开蒋四。蒋四对这一点非常恼怒,他先是在北方大酒店灌醉的秦守舵,然后,把他放到了黄玉姝的床上。但是,秦守舵虽然上了黄玉姝的床,但他始终不忘善良的小花。蒋四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先是派秦守舵出差,后骗小花到家,强行奸污了小花。小花已经怀了秦守舵的孩子,痛不欲生的她被黄玉姝趁机离间,一个风雨之夜,黄玉姝将她骗上了一艘江中的船。
秦守舵出差回来找不到小花,只能是借酒浇愁,整日落入醉乡。
想起局长讲述的抓捕过程,我相信“老狼”讲的应该是事实。那看起来,想找小花还得提审“黄珠”
二进宫的黄玉姝已经崩溃,见到我立刻:“严队,我已经全部交待了,一点保留都没有。真的,我再撒谎就……
“行了,说说秦守舵媳妇的事吧?”我开门见山,对于她没必要转弯抹角。没想到,她脸色转白,竟然说:“那我可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的眼睛紧盯着“黄珠”,她在说话的那一刻,目光躲闪,一只脚在水泥地上搓来搓去。多年的刑警,与形形色色的疑犯打交道,我完全明白这是心理慌乱的表现。为什么要慌乱呢?除了撒谎之外,应该是她的痛处。果然,她继续解释:“我和秦守舵虽然有感情联系,可从来不影响他的家庭,她的媳妇和我没有矛盾。真的,对灯说话。”她举起食指,指向空中。
欲盖弥彰!小把戏。
可她避而不谈这件事,审讯如何进行?脑海里电光石火,突然想到,审查她的案件时,她的行踪曾经到过青鱼岛。而她到那里去干什么,始终没有搞清。于是,我静静地看她半天,她似乎更加焦急和慌乱:“队长,你们不是打拐吗?我怎么也不能拐卖那个老太婆吧?”
话音未落,我立刻:“你到青鱼岛不就是想拐卖老太婆吗?”
“啊!”黄玉姝张口结舌:“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谁和你说的?”
我紧盯一句:“老狼!”
黄玉姝彻底慌了,一手乱抓:“他、他就是个死硬派,让他死在监狱里好了。”
我冷冷地说:“记住,你们的面前是强大的国家机器。一个黑社会的流氓有什么可以死硬的?最后,倒霉的还是你自己,郎平章就是例子,监狱就是他的余生。你可是二进宫了,你想学他吗?你想在监狱里呆一辈子吗?说,你为什么到青鱼岛去找小花?”
这是设定性问句,在她被我语言吸引的时刻,突然一击,她无法躲闪。没想到,她在椅子上左右摇晃,竟然一下子栽倒在地,口吐白沫,两眼一闭就是个昏迷不醒。我看她一眼,知道再问无益。于是,我挥了一下手,小李喊来狱医将黄玉姝抬回了监舍。
“黄珠”没有回答我的话,但我心中清楚,陈小花一定就在青鱼岛。
我向局长汇报:“当初在破获这起拐卖妇女案时,有一个情节我们有点忽视。黄珠有个同伙曾经交待过,清醒后的秦英曾经问过她,是回青鱼岛吗?经过这段调查,秦英有可能就是青鱼岛的人。而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秦守舵的媳妇就在青鱼岛,我们有必要上岛调查。”
“还有吗?”局长有点从容不迫,微笑着问我。
我一笑:“剩下的就是推理和判断了,蒋四为了控制秦守舵,先是用了黄玉姝,后来又强奸了陈小花。他是利用陈小花守旧的心理,离间他们夫妻。这时,黄玉姝出现了,她编了一套说辞,将陈小花送到了青鱼岛。蒋四和黄珠狼狈为奸,秦守舵蒙在鼓里,一天以酒浇愁。”
说到这里,我看了一眼局长。局长点头:“作为刑警破案应该是证据说话,可推理和判断永远重要,这是一名刑警最重要的潜质。你的判断有道理,安排人吧,立刻去青鱼岛。”
7
青鱼岛其实没青鱼,只不过它的形状像一条青鱼卧在大江之中,尖尖的鱼嘴将宽宽的江水分向两侧。这里是桃花渡的下游,江水浩瀚,水天一处,只有水鸟掠过在江面上荡出条条涟漪。江边长满红柳,风儿吹过,柳花飞扬。
这里也有一艘渡船,渡船上也有一个摆渡人。不过,这船小,只能渡人不能渡车。好在,我们知道这个岛上只有一个自然村,方圆有限。我们把车停在渡口就上了渡船。
摆渡人善谈,但他看不出我们的职业,将我们当成是到这里推销的,我们也不说破。
知道这是岛上的唯一交通,我就向他打听陈小花。名字他不一定知道,但一个单身女人应该是有特征的。
果然,他手一扬:“啊,你是说陈婶吧?”
看他的年龄,我觉得差不多,于是点头:“五十多岁!”
摆渡人一边摇橹,一边滔滔不绝:“她不在村子里住,在村头一个看地的小房子里。与村子里的人来往不多,可经常有人来看她,手头有两个钱,一个姑娘叫她供的上了高中。”
天哪!我的心头一撞,陈小花有姑娘?难道是秦英?这一刻,黄珠口吐白沫,仰倒于地的样子浮上我的心头。怪不得她这么恐惧,难道我们找到了她犯罪的源头?
摆渡人继续说道:“可人穷命不济,陈婶头一阵子不知道为什么疯了,满岛上乱跑,在这红柳丛中到处喊叫。村长带人要把她送去医院,她要命不去。可能是害怕去医院,从哪儿以后她再也不喊了,就是坐在那块石头上默默的看着江面。”
越说越像了,我问他:“她喊的是什么?”
摆渡人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就是听说。”
“那为什么不上医院呢?”
“她在这个岛上快二十年了,从来没有离开半步。现在这形势变化的多快,到了江对岸她恐怕哪儿都不知道,她害怕呗!”
二十年、自己把自己与世隔绝?什么心态?蒋四和黄珠用的是什么手段将一个人整成这样?
带着一种逐渐增强的愤怒,我们下了船,摆渡人一句却从后面扔过来:“如果你们是找陈婶就不必了,她失踪了!”
什么?我的脚试着沾到了地上,久久没有抬起。
摆渡人没有撒谎,我们在那个红柳丛中的独立家屋中什么也没有找到。那里,几乎是空徒四壁!
我们仔细的搜查了每一个角落,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砸坏的东西。所有的家具,衣物均放的整整齐齐。门上一把铜锁,闪着光泽,好像是新锁。后来,调查知道是村里人特意按照她的嘱咐给捎回来的。
我长出了一口气,这说明不是黄珠派人给害了,是陈小花自己决定离开了这个家。
这是什么家啊?二十年,一个人带着一个姑娘就住在这里。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呢?看着那把闪亮的铜锁,我的心头升起了一个疑问,如果秦英真是她的女儿,那么,她没有户口怎么上的学?
是老村长解开了我的疑问,他告诉我说:“落在我们家了,我们家无儿无女就算做我们的干女儿。我老伴是这村子里唯一一个和她走得近的人,好几次,我老伴都要给她介绍一个村里的后生,可她说啥不干。”
原来,她也有关系要好的人,我立刻问道:“她为什么不过江呢?”
老村长头皮闪亮,一圈稀疏的白发。他晃着头:“我也不太清楚,是我老伴私下里问过她,她很害怕说江那边有仇家,她一上岸就杀了她和她的女儿。”
我默默点头,想起蒋四,想起“老狼”,想起这个凶恶的团伙,我相信他说的话。
“她后来是为什么疯了呢?”
村长长出了一口气,吸了一口烟,白发下是红润的脸膛,颏下不多的胡须也是白的。那形象极容易地让我想起了“寿星老”,他不知道我想什么,吐了一口烟张口回答我:“女儿丢了,那是她的命。不叫我老伴拽住她就投江了,真是天杀的没人性,一个姑娘惹着谁了?大概是叫人给祸害了,至今没有消息。要不然,不给她娘一个信,也应该给她干娘一个信啊!”
说完话的老村长,用布满老茧的手,往黄铜烟袋锅里按了按,狠狠地吸了一口,一个人转身蹲在了地上。嘴边袅袅升起的蓝烟在阳光下飘散,他的面前是滔滔的江水。
这条江是从长白山天池流下,高山峡谷,一路走来如万马奔腾。可是到了这里,失去了它湍急的性格,像被人抖开的一匹绿色彩绸横亘于蓝天之下。大地母亲敞开胸怀,托起平稳的江水缓缓流淌。江水也像仰卧在天地之间的一面镜子,映照着天空中移动的白云。是的,五十多岁的陈小花理所当然地应该享受岁月之静好。她躲在这大江深外,招谁惹谁了?可是,恶人仍然让她不得安生,唯一的精神支柱,说没就没了。想一想,对于陈小花而言,女儿的失踪对她意味着什么?她怎么能不疯?她怎么能安居于这荒岛之上?
情不自禁我习惯地将手伸进裤袋里,手指碰到了冰凉的枪柄。我突然悟道,是这把枪的枪纲暴露了我们的身份。每当便衣行动的时候,我们习惯地不用枪套,一把枪用长长的枪纲拴到腰带上,枪就放在裤袋里。草绿色的枪纲就悬在衣襟的下面,一眼就能看到。普通人不会注意,而“老舵”是被公安打击过的人物,他是从枪纲认出了我们。从我们去峰岭村而猜想到我们是去解救被拐卖的妇女。因此,他捉住了周阿三,放到了老所长的墓前。一个是为他自己赎罪,一个是示意是老所长的恩德。
看来,秦守舵还是脱不了干系,他肯定与黄珠的犯罪行动有关。
想到这里,我看了一眼老村长。
老村长脖子上围着一条发黑的毛巾,脸上的目光一片漠然,对着一江秋水,神情十分落寞。我上前拉起老村长,正要向他道别并发誓,一定找回秦英!
突然,手机响了,接过后,竟然是马晓波的声音:“严队,不好了,陈劲有死了。”
什么?我心头悸动,大声问道:“再说一遍,这怎么可能?”
我的情绪为什么如此?也许,当时只有我自己知道原因。陈劲有就是花钱在周阿三手中购买秦英的人,按照刑法,他也是犯罪分子。
因此,听清马晓波声音的那一刻,我情不自禁地再一次扫了一下陈小花的那幢独立家屋。破败的屋角,苍凉的大地,摇曳的红柳,浩荡的江流。恰巧,一队大雁南飞,划破深远的秋日天空。那是一幅什么样的图画呢?
当然,我也明白,我只能再次北上,重回桃花渡。
8
渡口依然,摆渡人依然。
我在派出所的三楼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渡船和“老舵”,耳边听着马晓波的讲述:“陈劲有就死在对岸,陈家人埋怨是秦守舵耽误了时间,正在镇政府上访。”
“死因呢?检查了吗?”
“事件闹得这么大,为了防止事后被动,我已经上报县局。县局会同检察院的法医共同检查,陈劲有是被毒蛇咬伤。陈家临时绑了一个担架,在村子里找了几个人抬向桃花镇。由于路途遥远,道路崎岖难行,毒性发作而死亡。这里的确有个时间问题,要是抢救及时应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是因为渡河耽误了抢救吗?”我的眼睛没有离开望远镜,而“老舵”也在我的镜头中,他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手摇那只大橹,一腮的胡须迎风飘动。而对岸,的确有一个草棚,烧纸的火光和烟尘袅袅升腾。
“说法不一,秦守舵说,人抬到江岸就已经没气了,秦守舵说船上运个死人晦气,当时不肯开船。陈家人坚持将人抬上船,有渡江人证实,抬上船的已经是个死人。”
“那还闹什么?”
“死了人了吗,总得闹一闹。试试呗,兴许能要点钱呢?确实要不到,他们就得回了。”
我收下望远镜问道“有秦英的消息吗?”
“陈家人不会放尸体太久,这里的风俗,陈劲有是属于横死,是不能放时间长的,必须尽快出殡的。”我明白了,马晓波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秦英是陈劲有名义上的媳妇,陈劲有的丧礼上她应该出现。
小李手一指:“哎,抬起了!”
我回身再看,那草棚已经掀翻,几个人担起了担架。看起来,问题已经解决,陈家人要回村出殡了。
我有了主意,一个村子再偏僻,死人是大事。亲朋好友一定要去的,峰岭村不会平静。我们借此机会进入峰岭村无人注意,一定是个解救被拐妇女的一个好机会。
没想到,马晓波却有不同意见:“陈家人认为花钱买个媳妇是正常的,他们不认为这是犯罪。如果在丧礼上发生冲突,天高路远我们不好掌控,一旦有什么闪失,影响不好。”
我转了一圈,心头也有犹豫,不过是瞬间、我立马说道:“看机会吧!只要是发现了秦英就好办了,总这么畏首畏尾,什么时候是个头?”说完,我挥了一下手,似乎那一刻我下了决心。
“秦守舵怎么办?”马晓波又问。
“秘密监视,秦英的事一完,我们就找他。”经过陈家的这件事,我心中又有了一个疑问。这个渡口是对岸几个村庄唯一的交通要道,秦英被卖到这儿当媳妇一年多了,为什么没跑?如果渡口是一个卡子,她还真就无法逃脱。可如果秦英是陈小花的女儿,那么,秦守舵应该是……。
没想到这案子办的这么复杂,我猛地甩了一下手:“换衣服,峰岭村!”
果然,这次进入峰岭没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陈劲有是村长的族侄,全村人都在陈家吊唁。除了村道上的大鹅和一头老牛再也没人理睬我们,我们选择了陈家的后山,隐蔽到树丛里。
秦英被劫的时候,17岁,现在,应该是18岁了,我们手头有她的照片。
按照这里的风俗,陈劲有的尸体不能过今天。他的亲属都环列在一侧,有人来磕头,他们都要回礼。逐渐地看清楚了,亲属群里果然有个女子非常像秦英。我拿出望远镜,反复对照认定了就是她。可院子里人很多,此刻不宜行动。我让大家在草丛里休息,我坚持观察秦英,等待和寻找机会。
镜头里秦英不是想象中那么不堪,只不过披着白布孝衣,又被灵前烟火熏得恍惚,人就显得憔悴。镜头中经常会出现那位村长,他背着手,好像是全权指挥。不时地在镜头里指挥秦英,到灵前烧纸,有来人行礼,他要秦英磕头回礼。秦英也机械地照办,但我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她的眼睛里没有一滴眼泪。
有时,村长要进屋接待来人,院子里搭了个棚子,有个厨子系着围裙在收拾蔬菜。大概这晚上要摆酒席,招待来帮忙的乡亲。
秦英大概是累了,她闪到一边,倚在一块柴垛上睡了一会儿。看她疲惫的样子,很让人心痛。
放下望远镜的我有些犹豫,毕竟陈劲有是秦英名义上的丈夫,他明天就要安葬,这个时刻将她带走好吗?
我将望远镜交给小李让他收好,我回头想和马晓波商议一下。马晓波却出人意外的告诉我,这几天他对峰岭村安排了个别调查。
“噢、好啊,有什么情况?”我高兴地问道。
“我们管片的户籍警在这个村也有亲戚,趁这个亲戚下去赶集时,我让户籍警找到了他。那个亲戚说了不少情况,秦英是陈劲有买的媳妇,当初是拜过堂的。秦英不从,是村长的主意,捆了秦英的手脚,按着脑袋磕的头。晚间,陈劲有强行占有了秦英。秦英的叫声,传遍了半个村庄,可是没人出头。反而是很多人说这个媳妇太闹人,应该加强管教。而这管教是什么呢?白天给她关在屋子里,晚间将陈劲有和她锁在一起,外面还放上了大狼狗。秦英敢反抗,陈劲有就用皮带抽。村长的老婆出头劝说,软硬兼施。时间长了,秦英也认了,老实地给陈家做媳妇。可陈家还是挺警惕的,不让她出村子一步,更别说发信打电话了。”
草丛中,我坐在一块石头上,感到一种愤怒在我心中撞击。贫穷,难道就是违法的理由?难道就可以践踏一个青春少女的尊严?我站起来,远处烧纸的火光再次升腾,磕在地上的是秦英的背影。她佝偻着身体,一只手拿着一根木棍在拨弄烧纸,火光映的她脸色泛红。大概纸烟熏痛了眼睛,秦英举手抹了一把眼泪。
我再一次情不自禁地将手伸进裤袋,冰凉的七七式手枪的枪柄就在我的手中。
突然,我的眼前闪过一道黑光。一个猫头鹰在我眼前飞过,落到一棵松树上。它灵活的脑袋四处旋转,发黄的眼珠茫然地盯着这片草丛。大概是天色尚早,它的眼睛还处于盲点。突然,它张口叫了一声,声音非常惊悚,让人有毛骨悚然之感。然后,它又飞向了密林深处。
这让我心头一撞,激灵中想到,一个17岁的孩子在这块群山怀抱,森林密布的地方,遭受到陌生人的粗暴侵犯,她的心情当时该是多么绝望?
我立刻有了决定:没有什么夫妻不夫妻,也没有什么感情不感情。这都哪儿跟哪儿?我们一定要在今天晚间解救秦英。
山风起了,林涛声声,大自然也有其恐怖的一面!
9
山高林密,吞食了下落的太阳。黑纱般的夜幕缓缓落下,整个村庄变得愈加朦胧。
最后,天完全的黑了。陈劲松灵前的火盆闪着光,一个岁数较大的妇女走过接替秦英。黑暗中,听到那个妇女的声音:“秦老师,你歇一会儿吧,别累坏了身子。”
秦老师?
我们正向陈家移动,妇女的话让我停下了脚步。马晓波从后面移过,他知道我心中的疑问,立刻说:“忘了和你介绍了,这个村子有几个孩子去外面上学太费劲。村里临时办了个小学,就让秦英来当了个老师。”
这又是哪儿跟那儿啊?小学、还老师,这是被拐的妇女吗?
“小学,上面批了吗?当老师得有资质吧?”我虽然不太懂,但感觉在。
马晓波似乎在笑:“哪儿有那么多事?这是峰岭,桃花镇上最闭塞的自然村。一切从简吧!”
也是!心中暗道。手一挥,行动开始。
小李悄悄地喊了一声:“秦英!”
黑暗中,秦英解下院间的一条白色腰带,扔下披着的孝衣向外走来。小李迎上前去:“英子,我是从青鱼岛来。”
秦英神色大变,急忙向后看了一眼,迅速地拉着小李的手躲向一侧。
为了稳住秦英,我们都保持了一定距离。小李和秦英谈了一会儿,告诉她陈小花就在桃花镇。
距离不远,我能听到秦英压抑的哭声。我发出信号,小李带着秦英在前,我们保护在后,迅速地向森林中那条小道走去。
走了一段,秦英大概是发现了跟随在后面的我们,她突然挣脱向来路跑去。我始终防着她这一招,立刻堵住去路,拿出证件:“秦英,不要怕,我们是公安局的,专门来解救你。”
马晓波打开手电照向我的警官证,秦英怔了一会儿,突然以手掩面,双膝一软,跪在潮湿的林中地面。
天太黑,马晓波也迷路,走了几乎一个晚间,天亮时分,我们终于到了桃花渡。可是,那一刻,浑身已经无力的我感到特别沮丧。
我的面前是白色的,一团团的棉絮般的雾气在江面上飘浮。那根钢丝缆绳在空中若隐若现,而我心中最希望的渡船却不见了。这怎么可能?秦守舵就住在岸边的桃花村,按照惯例渡船就停在这边江岸,怎么会不见?
饥饿加上疲惫,再加上失望,我已经无法站立,借机一屁股坐到岸边的栈桥上,伸手:“望远镜!”
小李递过的同时,也坐到栈桥上,所有人横七竖八地躺倒,包括小秦英。我举起望远镜扫了一下江面,原来渡船就在对岸。可是,天气尚早,没人渡江。更重要的是渡船为什么在对岸,难道秦守舵去了桃花镇?
“立即给派出所打电话,让值班的去找秦守舵,马上接应我们。”
马晓波应声拨响了手机,可让我担心的事还是几乎同时发生了。
后面的山路上转出了一伙人,带头的就是那个村长。此刻的村长眼睛似乎冒火,手中一根木棍,大声叫道:“给我留下人,要不然就给我们五千元。”
一左、一右,立刻围上了十几个村民。他们横眉立目,手中各种工具,气势汹汹仿佛受到了什么不公的待遇。
这里是桃花渡,不是峰岭村,我站起来拿出警官证:“村长,你懂不懂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在违法懂不懂?”
也许是我的气势,也许是我的警官证,也许是他发现了马晓波。他不认识我,认识桃花镇的派出所长。村长立刻扔下木棍,伸手拽住马晓波:“所长,你得主持公道,我们陈家刚死了人,他就抢我们的媳妇,所长啊!我们峰岭村不能这么受欺负。”
马晓波脸沉下来:“陈村长,这是上级派来的公安,他们在执行任务。你们要干什么?看看,拿刀动枪的,要抢劫啊!”他的手向人群一指。
所有的人面面相觑后,全部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一群人沉默了,村长焦急地真搓手:“劲松媳妇,我侄子为了你可是倾家荡产了,你不能这么无情啊!”
秦英非常果决,也许她受够了陈家的虐待。马晓波的调查说明,起初她是被关在地窑里上了锁的。秦英说:“你要什么情?我和你们老陈家有情吗?我几次逃走,都被你派人抓回来,还让陈劲松打我。你们哪儿来的情?”
没想到,小秦英还真是言辞如刀,刺的那个村长哑口无言。
突然,人群里闪出那个昨天晚上替秦英烧纸的妇女,她上前双手抓住秦英:“秦老师,你不能走啊,陈劲松已经死了。我们大家伙帮着你,不会让人欺负你。帮帮我们的孩子吧,你走了,让他们上哪儿上学去。”
妇女眼泪在眼圈,一派真诚。
秦英眼圈一红:“鞠嫂……我……我得看我妈。”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是以陈小花的名义找的秦英,怎么向她解释呢?
突然,小李的声音:“来了!”
我一回头,头上的缆索在颤动,滑轮带出响声。再向对岸看去,老舵精神抖擞站立后舱,手中大橹在江水中频频划动。江面太宽,我觉得秦守舵有点不太对劲。不过,当初也想不清楚了,由于船上有几个派出所的民警,马晓波高兴地向他们扬起了手。
船到近前,船上民警的身后,突然一声喊:“英子!”
随着这声音,有人跳船,趟着水向栈桥扑来。而这边,秦英也是一声大叫:“妈!”一个人跳下栈桥,在冰冷的江水中扑向陈小花。
那一刹那,我的心弦如被人拨动激烈的琵琶,一曲“雨打芭蕉”骤然而起!再看秦守舵,随后跳下船来,双手抱住娘俩泪如雨下。
这个时刻,我才发现秦守舵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原来他的大胡子没了,人显得格外年轻。
再回头,峰岭村民全都不见了,空荡荡的一个渡口,就仿佛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
10
一年后,我为了一项特殊的使命又来到了桃花镇。
桃花镇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马晓波干得好,已经是桃花镇的镇长。他告诉我:“要说变化还是峰岭,天翻地覆一样。”
其实,我虽然在遥远的青城,峰岭的事我却一件不拉的全知道。为什么?只从那件事之后,峰岭就在我的心中成了沉甸甸的存在。
当然,这变化也有马晓波的功劳,他主持在峰岭搞了民主选举,改组了村政府。请示上级,经过批复,县、镇、村三级筹款,一条水泥路正在连接峰岭和渡口。而我今天就是带着全局干警的捐款来的,当然,这笔钱不是为了修路,他们修路的集资款已经到位。我的这笔款项是为了峰岭小学,为了给那几个孩子创造更好的学习条件的。
时间正好是一年,桃花渡口那条粗大的缆绳依然悬在空中,滑轮滚动伴随浪花拍打船舷的声响,我能感受到时空的浓缩。中秋佳节,又是月圆之时。
我没有急着去峰岭,而是在花店里买了一束金黄的菊花,踏着尚青的草走向南山,走向陈洪的墓碑。是的,从那件事后,未见过面的陈洪老前辈就成了我心中沉甸甸的又一存在。
当然,心中还有一段未了的情缘。当我慢慢的走向山顶,走向那块耸立于秋风中的石碑,一个人的背影映于我的眼帘。我知道,那段情缘终于到来。
那一刻,少年时老太太拄着手杖的形象跃然于我的眼前,神秘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大老黑的天,小心遇到舵爷!
二十二年后,我真的遇到了舵爷,但天不黑。明亮的太阳下面,跪在墓前的舵爷一手酒瓶,一手酒杯。倒满酒后,他向墓前的草地上洒了一半,另一半一口喝下。
然后,他手一翻,酒杯向下,一滴不滴。老舵开口:“大哥,你才是我的真大哥。五十多岁了,我才遇到的好大哥。今天八月十五,我敬你,也是告诉你,我、老舵,你的兄弟已经是改邪归正,谈不到浪子回头,也绝对是良民一个。这都是你啊,你的教导,你的帮助……”
我走向前去,放下手中鲜花,回头之际,老舵已经又倒满了一杯酒。正在他要洒之际,我伸手接过。有样学样,我也先向墓前草地洒了一半,另一样一口喝下,举手一翻一滴不滴。我对着墓碑说道:“老所长,我是你的后辈。我们素没谋面,但觉得相识已久。我在这里敬你,是从心里敬你,安息吧,我们的公安事业永远是后继有人。”
回过头来,秦守舵还是那副姿势,我拉他一把,两个人各找了一块石头坐到了对面。
“秦村长,认识我吧?”对了,忘了介绍,马镇长的民主选举把秦守舵选成了峰岭村的村长。
秦守舵开口一笑,掉了半个牙的嘴巴透着沧桑,也透着兴奋:“当然,青城公安的严队长!”说着话,他欠起身伸过手,原来,他是要和我握手。
我握住他的手,那手非常有力。两代人,一个黑道曾经的大哥,一个现在的刑警队长,两个手握在一起。
“恭喜你,恭喜峰岭村。恭喜你们一家团聚,恭喜峰岭村走向富裕。”感觉是官话,可此刻似乎很合适。
他腼腆的一笑:“哈哈,谢谢!一切是为了孩子,这么大岁数不就是为了孩子们活着吗!”
他说的实在,太实在。但我承认这是他的心里话,秦英舍不得峰岭的孩子们,要回峰岭去当她的老师。秦守舵和陈小花舍不得秦英,他们就搬到了峰岭,成了峰岭村的村民。
“秦村长,我有几个不解的疑惑啊,你今天能给我解答吗?”我也说的真心话。
秦守舵来了幽默,嘴一张:“保证坦白!”
山风卷走了我们两人的笑声,在秦守舵的解释中,这起案件的某些细节我终于了然如胸。
“黄珠”来到桃花渡就是来找老舵,江湖上情义不能丢,老舵招待黄玉姝。“黄珠”酒醉到了老舵的家,“黄珠”借着酒意要和老舵做买卖。几句话,老舵知道了“黄珠”的底细,老舵立刻拒绝,两个人当即翻脸。一个人睡在炕上,一个人睡在临时搭起的地铺上。
第二天,“黄珠”掉了眼泪,自称人老珠黄还能干什么呢?秦守舵难免心软,给她介绍了周阿三。
“这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山风猎猎,老舵的声音。
“后来,我见到了你们,知道你们要去峰岭,我立刻猜到你们去干什么。于是,我抓到了周阿三,送到了陈大哥的墓前。其实就是送给你们,也告诉你们是为了什么。我对不起老所长啊!这一辈子,这是我到了这个岁数走错的一步啊!”懊恼的他抓起酒瓶喝了一大口。
“还好,毕竟你控制了你自己,没酿成什么大错。”我安慰他。
“是啊,要是酿成大错就是特错了,我要命也没想到黄珠这个狐狸精竟然拐卖我的女儿。”秦守舵脸上涌起阴影。
“黄珠和蒋四从一开始就是自私的人,一起都是为了他们自己。没有义气,没有哥们和朋友。”我直抒胸臆。
秦守舵叹口气,目光投向石碑:“陈洪大哥和我说过,道上的人讲的是哥们,说的是义气,实际上都是晃子。他们不靠这个晃子怎么混哪?所有的义气都是让你讲义气,所有的哥们都是让你够哥们。而他们自己是有利益就是朋友,没利益就一拍两散,甚至是同道倾轧,无情无义。”
我也看向山顶,那里有一棵多年的大树,孤零零地在风中摇曳。
我说:“最了解罪犯的应该就是警察,江湖险恶,所谓道上的人,能够迷途知返的不多。更多的人不是倒在同道倾轧中,就是死在监狱里,难得善终。这是一条江湖铁律!”
秦守舵眼睛发红:“这是陈洪大哥和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今天从你的嘴里听到,让我感慨太多。”
我扫他一眼,抓过酒瓶倒满了酒,先递给秦守舵:“老大,咱们两个应该是两代人,这里我叫你一声老大,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秦守舵果然是绝顶聪明,他接酒说道:“岁数大呗,走的路多呗!但走的是多么弯的一条路啊!”
既然如此,我也不绕弯子:“这也是收获,是丰富。我这次来,是代表全局干警来的,一点钱是给峰岭的孩子们的,让他们学习,接受教育,走一条光明大道。”
秦守舵站起,一杯酒他喝了一半递过同时:“放心,峰岭村肯定会有一条光明大道。”
回首江对岸,那条水泥路已经铺到了桃花村。
我一口喝尽剩下的半杯酒,然后一控一滴不滴,哈哈大笑后我突然来了诗兴:“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那笑声、那诗情、与空中传来的“风铃”声,在这山坡上,大江上久久激荡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