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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每个职工食堂都设有报名点，报名时间三天，开设班级从小学至大专，还有音乐班、美术班等等。职工报名十分踊跃，每天每个报名点不等时间到就早早排上了长队。一个三八年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也报名参加初中班学习；图书管理系毕业的图书馆馆长说他自幼喜欢音乐也报了音乐班。
经过三天报名，初步统计共报了一百一十个班，加上原有的三十多个班，全校共有一百四十多个班。参加学习人数占全厂应参加学习人数的百分之九十以上。这个数字多么令人振奋。然而与此同时，也有不少人在担忧：怎样才能把职工这股可贵的学习热情长期保持下去呢？
覃月田和雷宛钰更是潜心探索这个问题。
雷宛钰做完手边的活儿，已经是下午七点多了。她起身回家。路过办公大楼后边的广场时，她见篮球场四周围满了人，还不时发出叫好声。她想一定是场精彩的球赛，不由得也挤进了人群。从球员的球衫看出，这是厂烽火篮球队在进行训练赛。她无意中发现里边有个球员很像覃月田，她定睛一看，是他，就是他。她也忘了回家，兴致勃勃地看下去。覃月田真棒，动作灵活，弹跳力强，投篮准，连连博得观众的喝彩声。她觉得球场上的覃月田比平时更英俊潇洒，更有男子汉气派。
球赛结束，覃月田去浴室冲完澡换上衣服同雷宛钰在广场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夜幕已经降临，广场上静静的，隐约听见飘来轰轰的马达声。两旁厂房灯火通明，玻璃窗前时不时晃动着人影。
“你的球技满不错嘛。”雷宛钰说。
“什么错不错的，同大伙儿一起玩玩。”覃月田说。
雷宛钰也很喜欢玩儿球，她还是一名厂女子排球队的队员呢。
“你会游泳吗？”雷宛钰问。
“当然会。别忘了，我生长在沱江边上。”覃月田回答说。
“太好了，那你教我游泳。”雷宛钰兴奋地说，“去年游了一个暑期，就硬没学会。”
覃月田很是为难，因为他不愿意与雷宛钰超出一般关系，但又不好拒绝。
雷宛钰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说：“怎么，不乐意？”
“不，不，”覃月田显得有些口吃，“谁，谁说不乐意了。”
“那好，明天正好是星期天，下午两点在游泳池门口碰面，不见不散。”
游泳池就在厂的尽后边，属于厂子的，只供内部职工游泳，不对外开放。
他们很快又把话题转到他俩共同关心的事情上来。
“学校下一步该怎么办？”雷宛钰问。
“应该设法把职工的学习热情长期保持下去。”覃月田回答说。
“我也这么想。”雷宛钰说，“那该怎么做呢？”
“说起来还很复杂，涉及方方面面，不过最主要的有两个问题，首先是师资问题。能不能保持学员的学习热情，起关键作用的是师资队伍。我们学校原来只有三十几个班就聘请了部分兼职教师，现在猛增到一百多个班级，就得聘请比原先多好几倍的兼职教师。这样一支庞大而又从未做过教育工作又没经过任何培训的兼职教师队伍，能教好课吗？”
雷宛钰说：“看来，培训兼职教师迫在眉睫了。”
“是的。教技术课的兼职教师可以缓一步，因为他们一般都给工人讲过技术课，或多或少有些教学经验。教文化课的兼职教师就不是这样了，必须立即培训。”覃月田苦涩地笑了笑，又说：“遗憾的是，这个问题我已找张校长谈过两次，可是他总是强调眼前的事情这么多，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了，哪里还能腾出手来。”
雷宛钰十分坚决地说：“不管有多大困难，一定设法解决。”停了停，她问：“那第二个问题呢？”
“学制问题。”覃月田说，“想想看，学员的基础本来就差，教师教学水平也低，再加上学制过短教学进度极快，这样下去学校不办垮了才怪呢。”
夜渐渐深了，碧蓝的昊空撒满了星星。不知什么时候他俩紧挨一起，她的头倚在他的肩上。
第二天他们准时去到游泳池门口，不一会儿便出现在游泳池的浅水池里。覃月田教她蛙游。他不愿沾她身子，只是连说带比划，而雷宛钰就是手脚不能协调，游不起来。雷宛钰见这样不行，让覃月田用手托着她腹部。覃月田无法，只好听从。由于他浑身发紧动作僵硬差点让雷宛钰呛一口水。雷宛钰生起气来：“怎么啦？忸忸怩怩的！”这一骂覃月田放松多了，雷宛钰游起来也顺当了。他们就这样嘻嘻哈哈一次又一次地练下去。谁料，早有一双凶狠狠的目光从深水池那边冲他们射来，那就是把覃月田视为情敌的朱仁至。他们一进入浅水池就被朱仁至注意上了。他醋意大发，又气又恼，尤其见他们搂搂抱抱更是气儿不打一处来。他实在经受不了这个刺激，便爬上岸失魂落魄地离去了。
第二天上班，雷宛钰考虑再三培训兼职教师的事必须争取朱仁至支持，因他是主抓教学的教务主任，在张校长跟前说话比旁人管用。她知道争取他难度极大，但又非这样做不可。于是她对朱仁至说：“我有件事，需要得到你的支持。”
朱仁至对昨天游泳池的事仍耿耿于怀，他原想今天无论如何得找雷宛钰谈谈，倾吐自己对她的一片痴情，没想到她倒抢先了。他感到诧异，忙点上一支烟，问：“什么重大事情？”
雷宛钰知道他吃硬不吃软，便直截了当说：“眼下职工报名这么多，势必要聘请一大批兼职教师，而他们又多数从没教过课，所以学校必须立即花大力气培训兼职教师。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
朱仁至一听心里就火了，因前两天他从张校长那里知道覃月田一再向学校提出兼职教师培训问题。他没好气地说：“这哪里是你的意见，明明是覃月田的嘛！”
雷宛钰竭力压制自己的火气，说：“不错，这意见不仅我有覃月田有，其他老师也有，只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向学校提出罢了。”
“说得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下午干吗去了？！”朱仁至动怒了。
“你也管得太宽了！”话刚出口，她一转念，照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便立刻缓和了语气，“覃月田教我游泳。怎么，不行吗？要是找你教，你会吗？顶多会点狗刨。”
这句话令朱仁至感到一丝暖意，竟然牵动了他久久埋藏的衷情：“你理解我一片苦心吗？为了你我放弃了自己喜爱的专业，为了你我拒绝了多少女孩子投来的恋情，为了你我付出了多少辛苦，为了你我宁愿牺牲自己的一切。我容易吗？而你总也不领情，距我于百里之外。可是覃月田一来到学校，你就对他那么亲密……”
雷宛钰觉得一阵恶心，打断他的话说：“我今天可不是找你谈情说爱的呵，究竟行不行，说句痛快话。”
朱仁至明明知道她是要他帮覃月田一把，打心眼里一百个不乐意，但他又怕不答应下来雷宛钰以后再也不会理睬他了。
两天后张校长找到覃月田，说学校开会研究了兼职教师培训问题，大家认为这个意见提得很好，只是开学前的准备工作太多，若是各科全铺开，恐怕忙不过来，决定先由语文组搞个试点，总结点经验，其他教研组以后再说。覃月田知道，张校长突然开窍，说明雷宛钰的努力奏效了。
覃月田立即组织组里老师研究制定培训计划。老师们个个开动脑筋，讨论得十分热烈。而汪虹却冷冷地提出：“我可没有闲工夫，编印教材就够我忙乎的了。再说本人水平又低，人家辅导我倒差不多，哪有本事辅导别人。实在抱歉。”大伙儿没搭理她，听其自便。计划很快就拟定出来了，共分四讲：第一讲，字词教学，由叶小舟讲授；第二讲，阅读指导，由陈兵讲授；第三讲，作文教学，由苏娴讲授；第四讲，课文分析，由覃月田讲授。最后漫谈心得体会。时间安排在下周一至周五每晚七点至九点。组里还规定每次活动全组老师必须参加。
第一讲开始了。教室里坐着二十多个兼职教师和十来个专职教师。覃月田也坐在教室里听课。他见教师们那股聚精会神的劲儿，心里别提多兴奋了。他觉得叶小舟的课不仅教法灵活多样、条理清楚、深入浅出，而且内容丰富实在、针对性强。就以讲解容易读错的字和容易用错的词来说吧。
容易读错的字：“酗酒”的“酗”（xǜ序）误读成（xiōng凶）；“发酵”的“酵”（ jiào叫）误读成（xiào孝）；“炽热”的“炽”（chì赤）误读成（zhī织）……
容易用错的词：
必须和必需
[必须]一定要。例：必须采取措施。
[必需]一定要有的。例：生活必需品。
说明：“必须”强调动作、行为的必要性；“必需”表示事物的不可缺少。
改正和改进
[改正]把错误的改为正确的。例：改正错误。
[改进]改变原有情况，使有所进步。例：改进工作。
说明：“改正”的对象是错误或不合理的；“改进”的对象是基本好的，但还不够完善。
……
像这样的课不仅兼职教师受益匪浅，就是具有教学经验的专职教师也颇受启迪。
这天上班不久，张校长派人叫覃月田、汪虹去校长办公室迎接师范学院来厂校支教的学生。两人高高兴兴去到校长办公室，见里面坐得满满当当的。张校长给支教学生介绍说，这两位是语文教研组的组长，中文系的同学可以同他们去组里，相互介绍一下情况。他们俩领走八人，男女同学各半。他们走进组里，立刻受到掌声欢迎，老师们又是握手又是端椅子的，忙个不停。坐定后，覃月田介绍说，我叫覃月田，他指了指汪虹，她是汪虹老师，接着又将全组老师一一给他们道过姓名。之后，一位男同学自我介绍说，我叫张建，接着他让每个同学自报姓名。一位女同学介绍说，张建是他们的组长，她叫赵红，是副组长。
“早就盼望你们来了。”覃月田感激地说，“你们来了多少人？”
“二十五人。”张建同学回答说，“中文系八人，数学系八人，物理系五人，化学系四人，全是三年级的学生。”
“我们厂是个联合厂，总厂下面设有六个分厂，现有职工八千余人，是东德帮助兴建的。”覃月田介绍说，“这个厂是亚洲最大、最现代化的无线电厂。”
“这个厂真美、真够气派的，我们一迈进厂大门，简直目不暇接，真有点走进大观园的感觉。”一位女同学感慨地说。
“我们学校教职工四十余人，原有三十多个班。”覃月田说，“我厂的职工教育还很薄弱，必须大力发展。”
汪虹接过话茬说：“我们学校发展得很快，下学期要开设一百三四十个班级，从扫盲至大专，还有音乐班、美术班，样样齐全。另外，学制大大缩短，从初中到高中定为四年一贯制。我们计划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培养出一大批适合现代化工厂要求的生产技术骨干，放出一颗震惊全厂的特大卫星。”
大学生们很受鼓舞，个个兴高采烈，有的还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坐谈结束后，张建说他们要去车间参观，于是全都去到楼门前的小院里。覃月田倚在窗前见张建立在队前整好队，便指挥大家唱支歌。
天上没有玉皇
地下没有龙王
我就是玉皇
我就是龙王
喝令三山五岭开道
我来了
这是一首时下十分流行的民歌，曲子大概是他们自己谱的，唱起来风格特别，颇为滑稽。唱毕，一声向右转，张建领头，赵红殿后，一行整齐的队列走出了小院。覃月田无限感慨：大学生就是美好，憧憬未来，浑身充满朝气和活力。
今天晚上该覃月田的“课文分析”了，他分析的课文是茅盾的一篇抒情散文——《白杨礼赞》。兼职教师在讲课中最感头疼的就是课文分析，他们不知从何入手，总是采取划分段落、归纳段意、概括全文中心思想这样简单化、公式化的老套子，覃月田针对兼职教师这一讲课实际，试图通过自己的课文分析引导他们如何抓住作者的意图和思路一步步启发学员去理解、挖掘文章的内涵，教会学员怎样阅读一篇课文。
课文分析开始了。覃月田简要介绍完时代背景并不急着开讲，先提出两个问题让大家思考：一、作者为什么要赞美白杨树？二、作者是怎么赞美白杨树的？接着他一边讲一边发问：“开头一句‘白杨树实在是不平凡的，我赞美白杨树！’就是文章的第一部分，这句话的思想含义和结构作用是什么？”
“作者赞美白杨树。”
“点明题意，引人思索。”
覃月田点点头，说：“对，表达了作者对白杨树的崇敬赞美之情。既点明了题意，又引人思索，造成悬念：为什么白杨树是不平凡的呢？”停了停，他又问：“那么在第二部分里作者是不是马上作了回答？为什么？”
“作者是在描绘西北高原的风光，是为了烘托白杨树。”
课就这样一环套一环在活跃的气氛中进行着。兼职教师们听得很入神，心想覃老师真把语文课讲活了，似乎不是在听课，而是在美的享受中获取知识。正在这时，突然贯入一溜儿人，匆匆忙忙坐在教室后边。覃月田见是那几位支教大学生，便向他们点点头，以示欢迎。大学生们聚精会神，飞快地记着笔记。
课结束后，张建代表大学生们向覃月田表示谢意。他们一致认为覃老师的课很有特色，不过与他们的想法不合节拍，他们主张以“一天等于二十年”的精神，打破传统观念，创造出一套真正体现既“多”又“快”的教学方法。张建没亮出他们的真实想法，只是一些客套话。覃月田不便同他深谈，也只好客套一番。
培训计划进行最后一项“漫谈心得体会”。覃月田为了让张校长重视培训兼职教师工作，一再邀请他参加座谈会，听听大家的要求和意见。张校长被缠得无法，只好答应了下来。
出人意料的是，一直不愿插手培训兼职教师工作的汪虹竟然也到会了。专职教师们心里直犯嘀咕：恐怕来者不善。
会议气氛十分热烈，大家畅所欲言。
一位兼职教师感慨地说：“以前我一直认为语文课没什么讲头，不就是认认字解解词说说课文大意吗？只要学会查字典就能胜任。今天我才明白，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字词教学对我帮助特大，过去不说学员念错字，就连我这个当教师的也念错了不少字。实在惭愧。”一位兼职教师说。
“感谢学校领导，感谢老师们，”一位兼职教师感激说，“这次短期培训对我们帮助很大，今后最好能每个学期举办一次两次的。”
汪虹坐在一旁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在一个劲儿地往覃月田脸上贴金啊！她不愿让会议这样继续下去。她今天到会就是想当着校领导和众多专兼职教师的面要覃月田的好看。于是她赶紧发言：“看来大家收获不小，我不忍心给大家泼凉水，但为了我们共同的职工教育事业我又不得不叨叨几句。大家知道，今天是一天等于二十年、亩产千斤粮万斤粮的大跃进时代，时代要求我们教育事业必须突飞猛进，不能像小脚女人那样在人家屁股后边扭哇扭的。”她瞅了瞅张校长，接着又说：“向兼职教师们透露个信息，我们初高中由原来的六年制改为四年一贯制。显然，还按以往的老传统一步一步地走是不行的，我们必须打破老框框，一跃十步百步飞也似的前进！”
兼职教师顿时目瞪口呆，脑际一片茫然。
专职教师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覃月田气得正想发言，却让张校长抢先了。张校长十分清楚汪虹是冲覃月田来的。在这种场合下，他不愿见到双方争吵不休，于是说：“由于大家的努力，这次短期培训的成绩是大的。不少兼职教师对讲语文课由没讲头到有讲头，由无法入手到有法入手，由知之甚少到知之甚多。这就是我们的收获。当然，我们应该看到形势发展很快，不能停留在传统教法上，必须闯出一条新路来！”
覃月田忧心忡忡，他清楚地意识到不切实际的“四年一贯制”将会给教学带来许多麻烦和危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