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五分校已经开学两周了。每次面对刚换下工作服的学员踊跃走进课堂,覃月田、叶小舟固然兴奋不已,但一想起老校以往“一哄,二松,三空”的教训,心里不禁沉甸甸的。是呵,发动职工入学难,要让他们有所收获、长期稳定下来,那就更难了。这就得看教师水平高低和教学质量好坏了。令人宽心的是,总校不再坚持“四年一贯制”了,一切教学安排由分校自己做主。覃月田清楚,聘请的兼职教师虽说都具有较高的学历,但大多是从未教过课的,当务之急,是提高他们的教学业务能力。
这天,分厂工会李主席向覃月田反映说,干部班听不懂课,对老师的意见很大。
这个班是李主席建议成立的,其成员是领导干部和职员,任课教师也是李主席指名聘请的,眼下只开了一门初中代数课。
任课教师叫王瑛,大专文化程度,是分厂技术室的一名技术员。覃月田心想干部班太挑剔,难道一名大专程度的技术员还教不了你们的初中代数课?不管怎么说,既然意见反映上来了,作为学校就得下去摸清情况才是。于是他通知了王瑛,当晚听她的课。
上课时间到了,王瑛走到黑板跟前。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神色不自然,就连拿教科书的手也在微微发抖。覃月田理解,这对一个刚刚教课的人来说在所难免。她开始讲课了,在黑板上写了个“1/2 ”,然后说:“我再重复一下上次课的内容……”覃月田清楚,她在复习算术的分数部分。“什么是1/2呢?两个苹果吃掉一个,就是吃了1/2个苹果。”她扫了一眼下面,“懂吗?”大伙儿全愣住了,没人吭声。覃月田真为她起急,概念错啦!少刻,一个学员发问道:“要是吃掉两个苹果呢?”她解答说:“自然就吃了2/2个苹果。”学员说:“那就不对了,2/2等于1呀。”她这才恍然大悟,是等于1呀,但又不知错在哪儿,急得脑袋嗡嗡作响。她又见课堂乱哄哄的,似乎都在嘲笑她,她尴尬极了,一气之下便拿起课本走出了教室。覃月田立起身来语气十分沉重地说:“王老师是把概念搞错了,也许她没准备好,也许她心情紧张。责任在学校。耽误大家的时间了,实在对不起。”
出了教室,覃月田好生纳闷,一个大专生怎么会闹这样的笑话?难怪班里反映听不懂她的课,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怎么行呢?这对覃月田也是个提醒:凡事不能主观,多听听群众意见。
第二天,覃月田与叶小舟在办公室谈起昨晚王瑛讲课闹笑话的事,小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旁的刘大姐解释说:“王瑛念大学是初中毕业后保送的,其实初中课也学得不怎么样。”他俩点点头,这才解除了心中的疑问。
覃月田正为物色替换王瑛的教师犯愁呢,杨工程师走进来笑嘻嘻地说:“王瑛把课本扔给我了,让我替她教。”
杨工程师是分厂技术室的负责人,正是王瑛的顶头上司。覃月田早就想聘请他教课,但见他工作太忙,没好意思开口。这一下可为覃月田解难了,覃月田自然感激不尽,说:“太谢谢你了。”
杨工程师问:“怎么个教学进度?还实行‘四年一贯制’吗?”
“‘四年一贯制’废除了。”覃月田说,“按新教学大纲走。”随即从抽屉里取出份新教学大纲给他。
杨工程师刚刚离去,覃月田又忙着接待电力车间兼管文化技术学习的小赵同志。小赵同志反映说:“初一班的学员普遍不愿学语文,说语文没啥学头,白浪费他们的时间。”
覃月田心想口气真不小,语文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好的,语文没学好,能看书吗?能看报吗?更别提学习科学技术了。但他转念一想,这恐怕不能责怪学员,也许是老师的问题。那也不可能的呀,教初一两个班语文的古老师是个博学多才的人,不会不胜任的。他思来想去,总也得不出个所以然,还是去听听他的课吧。
初一两个班的上课地点是在电力车间的两个办公室里。这天晚上覃月田准时来到古老师上课的地点,他不愿让古老师感到紧张,就在教室外面听他的课。这可不错,外面瞧教室里面一清二楚,里面瞧外面却黑魆魆的。覃月田透过玻璃窗往里一瞧,心脏立刻紧缩起来,学员坐在马扎上,位置排列得倒也整齐,就是精神涣散,有东张西望的,有交头接耳的,有闭目养神的,很少几个在听课。再看看古老师,真够累的了,一手拿着课本,一手来回比划,摇头晃脑地念一句讲解一句,再念一句再讲解一句,尽管正当寒冬时节,而他脑门上似乎在冒热气。覃月田全明白了,学员为啥不愿上语文课,责任全在老师身上。说实在的,现代文照这么个讲法,学员是不爱听,没收获嘛。覃月田深深感到,提高兼职教师的讲课质量已迫在眉睫,不然学员一旦失去学习兴趣就难以留住了。
第二天覃月田、叶小舟就提高兼职教师讲课质量问题进行了研究,最后提出三点措施:一、如何写教案。这是讲好课的首要问题。准备各门课(技术课除外)打印一部分标准教案供兼职教师参考。二、开展教研活动。举行一次观摩课。语文主讲人:叶小舟;数学主讲人:杨工程师(他深受干部班的好评)。任文化课的兼职教师全体参加。三、参加进修活动。区成人教育局即将举办各科教学讲座,每周半天,组织文化课兼职教师参加。
措施是有了,可是覃月田担心有的难以落实:一是杨工程师工作那么忙,乐不乐意讲观摩课;再就是兼职教师进修每周得占用半天工作时间,郝书记是否同意。真没想到,两个难题解决得极为顺利。杨工程师说,辛苦点没什么,互相学习嘛。郝书记说,教师进修是为了更好地教学,占用点工作时间算什么?覃月田备受鼓舞,更增强了他对提高兼职教师教学质量的信心和决心。
这天,叶小舟在初二·一班作观摩课。课堂就在煤气车间钳工班的工作间里。
学员们各自提着马扎陆续走进课堂依次坐好。覃月田和兼职教师也进入了课堂,坐在尽后边。
上课时间到了。
叶小舟迈进课堂,走至黑板前。沸沸扬扬的课堂顿时安静下来。
覃月田清楚,叶小舟讲课特点是扎扎实实,生动有趣,善于启发学员沿着老师的思路一环紧扣一环地深入下去。
就说给生字正音吧,她也没忘了师生一起进行。
她指着“棘手”的“棘”字发问:该怎么念?
学员答:念là(辣)。
她纠正说:应该念jí(集)。
她又指着“惬意”的“惬”字发问:念什么音?
有的学员答:念qiè(怯);又有的答:念xiá(侠)。双方各持己见,不肯相让。最后她解答说:应该念qiè(怯),不能念xiá(侠)。课堂顿时发出一阵笑。
听课的兼职教师不禁暗暗赞叹:学员的积极性真高!兼任语文课的古老师更是感慨不已:怎么自己就想不起采用这种发挥学员主观能动性的办法呢?他认真地写笔记,他要把讲课人所采取的每个环节全都仔细地记录下来。
当进入课文分析的时候,古老师越听就越感自愧:原来自己根本不懂语文教学法。
他觉得叶老师把语文课讲活了。她紧紧抓住文章的思路,一步步启发学员回答问题,并配合适当的板书。学员活跃了,沿着老师的思路走,师生配合得十分默契。令人惊叹的是,有的问题连听课人都认为难度大,但经过她巧妙点拨,学员竟能准确地回答上来。
课堂气氛一直活跃。学员们认真地听着,想着,看着,写着,嘴还不时回答着老师的提问;眼耳口手脑统统调动起来了,没一处不忙活的。
课文分析完毕,叶老师指着板书做简要总结。此刻听课的老师们才注意到,原来板书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既简明又全面,文章的结构、重点、难点一目了然,更加深了学员对课文的理解。古老师心里称赞不迭:叶老师的课不仅提高了学员的读写能力,而且还增强了学员学习语文的兴趣。
评课会开得极为热烈。
一位教数学课的兼职教师说:“我虽是教数学课的,但听了叶老师的课获益匪浅。叶老师把课讲得妙趣横生,学员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我想主要是叶老师讲课思路清楚,重点突出,善于启发学员积极思维。不像我,老师只顾在上面讲,学员只管在下面听,上下互不通气。见课堂纪律太乱就冲学员喊两嗓子,从没想过改进教学方法。”
话音刚落,一位物理兼职教师连忙说:“学员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不听倒好点,越听就越糊涂。’知道这句话指谁说的吗?实不相瞒,就是指我,是一位学员当我面说的。”
大家不禁笑了起来。
“我当时很恼火,心想我辛辛苦苦教你们还落这么个评价。今天听了叶老师的课,我服气了,怪自己功夫下得不够。尽管我对语文教学是个门外汉,但也看得出,叶老师对每个教学环节甚至连提问都是事先经过精心设计的,尤其是板书,简明扼要,包含了全课文内容。可见叶老师备课下了多大力气!而我呢,总认为讲课嘛,把肚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就行了,哪里知道课前还得认真备课呢?”
古老师激动地说:“听了叶老师的课,我这才豁然开朗,原来语文课是这么个讲法。说起来令人惭愧。叶老师是启发式的教学,而我却是照本宣科;叶老师的课堂生气勃勃,而我的课堂则乱哄哄;叶老师一堂课教会学员许多知识,而我呢?天知道教会什么。惭愧,惭愧。感谢叶老师给我树了个样板。”
覃月田见兼职教师们如此坦诚,感激地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对学校工作的支持。”
杨工程师的观摩课也讲得不错,大家有收获。
成人教育局举办的各科教学讲座,兼职教师们十分重视,积极参加,有时实在离不开,也都能事先向分校请假。
由此,兼职教师的教学质量渐渐上去了,学员的出勤率不仅得到巩固,而且还一步步提高了。
这一情况被《烽火》报编辑何辛知道后,便要覃月田为该报写了篇题为《五分校学员出勤率提高了》的报道。
从开学以来,覃月田和叶小舟一直很忙,除教课外还得抓学校的管理工作,不免常常加班加点。不料竟然有人趁机破裂雷宛钰与覃月田之间的关系。
一天,汪虹去到总校教务处办公室,她斜了一眼身旁的雷宛钰,便挤眉弄眼地对朱仁至说:“覃月田和叶小舟真忙呵,每天都要加班至深夜。”停了停,她又神秘兮兮地说:“听说了吗?他们趁夜深人静在办公室谈情说爱呢。”接着,她做了个搂抱姿势,“有人亲眼瞧见啦!哈哈哈。”
“人家爱怎么,就怎么,”朱仁至瞅了一眼雷宛钰,又冲汪虹说,“你管得着吗?”
雷宛钰乍一听,气得两手直哆嗦,但她立刻意识到,必须冷静,不能让人家瞧笑话。她只管把他们的谈话当耳旁风,不动声色地忙着手边的工作。
然而,当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她便钻心般地痛苦。她想,这段时间覃月田是很忙,常常加班加点。有一晚上他俩上完高中班(两个高中班的任课教师和上课地点没变动)的课,覃月田对她说,不能陪你回家了,我还得赶回办公室。难道他与叶小舟一起加班次数多了产生了爱情?不可能,他不是那种迷恋女色的负心人。说实在的,至今他还时刻惦记着原来部队上的女友,不肯接受自己的一片痴情呢。这肯定是汪虹造谣,有意破坏他俩之间的关系。尽管她是这么想,但仍放心不下,今晚她要亲自去窥探个究竟。
晚上九点来钟,雷宛钰踏进五分厂的办公楼。办公室全静静的,黑黑的,只有过道里洒着昏暗的灯光。她爬上二楼,见覃月田办公室亮着灯,便蹑手蹑脚地走至办公室门前。此刻,覃月田正坐在办公桌前为叶小舟草拟的教学方案提修改意见。叶小舟非常认真,她半个身子趴在覃月田的办公桌上,与覃月田身挨身、头碰头地一面瞅方案,一面听取覃月田的意见。雷宛钰透过门玻璃见此情景,心脏猛地一沉:原来他们果真亲亲热热的呀!她顿时感到头晕目眩,浑身酥软,似乎成了一滩泥。她不知是怎样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家的。
她父母见她气色不好,跟丢了魂似的,感到十分惊异。她妈忙问:“出了什么事?”
她呆坐在那儿,不声不响。
“跟覃月田闹意见了?”她爸问。
她蓦地立起身来:“不许你们再提起他!”气呼呼地往她小屋走去。
她爸一下火了:“这丫头的脾气越来越怪!”掉过头就冲她妈嚷:“都是你娇惯的!”
一天中午下班的时候,朱仁至对雷宛钰说:“听说五食堂的饭菜质量不错,我有那儿的钱粮票,去吗?”
不知为什么,雷宛钰爽快地答应了。
这儿顺便提一下,厂子吃饭不要钱粮票只坚持了三个月,据说吃亏了国家不少粮食。
他们俩走进五食堂,买了饭菜一块坐下来吃。正吃着呢,朱仁至忽然发现覃月田和叶小舟也正一块儿坐在不远处的餐桌旁吃饭,便连忙挤眉弄眼地叫雷宛钰看。雷宛钰扭头一瞧,覃月田正同叶小舟嘻嘻哈哈、边吃边聊,真够亲热的了。她立马感到委屈得慌,就像刚被人欺负过似的。朱仁至见她心神不安,忙问:“怎么,心里不平静?”雷宛钰反唇相讥:“你呢,该高兴了吧?”
覃月田与叶小舟也发现了他们俩。覃月田好生惊疑,她怎么会同朱仁至搅和在一起呢?难怪这几天见到她爱答不理的,尽给脸子看。莫非自己什么地方伤害了她。不会的。莫非她见自己迟迟不向她求爱就急着转移目标?不!她是个颇有见地的女性,决不会对朱仁至产生好感。然而眼前的事实又怎么解释呢?
覃月田、叶小舟吃完饭便过去同朱仁至、雷宛钰搭讪几句。雷宛钰不理睬他们,只管往朱仁至的碗里搛菜:“五食堂的菜做得不错,多吃点。”
覃月田一气之下转身就走。叶小舟也觉得没趣,扭头紧赶了几步,与覃月田肩并肩地走出食堂。
覃月田那篇题为《五分校学员出勤率提高了》的报道登出后,震动还不小呢。
张校长见了这篇文章如获一剂良药,治愈了他埋藏已久的一块心病。从学校下放各分厂之后,他最揪心的就是学员的出勤率,生怕重蹈覆辙,又来个“一哄、二松、三空”的残局。近来分校情况又普遍不妙,学员出勤率呈下滑趋势,他够忧心忡忡的了。他拿起报纸兴致勃勃地去到教务处,对朱仁至和雷宛钰说,覃月田这篇报道写得好,很值得一读,你们赶紧通知各分校认真看看,要像五分校那样采取措施把学员的出勤率搞上去。临走时他又叮嘱他们抓紧通知。
朱仁至看完报道嘲讽地说:“覃月田又该风光了!”
“你不高兴?”雷宛钰冷冷地说,“忌妒啦!”
“我就看不惯他那标新立异的劲儿!”朱仁至忿忿地说。接着,他又突然想起什么,说:“你不是正在给他高中班代课吗?干脆撤出来,叫他抓瞎去!”
“很遗憾,”雷宛钰说,“我讲课不是为哪一个人,而是为学员。”
这篇报道尽管有人看了不舒服,而对五分校的工作确实起到推动作用。
郝书记更支持学校的工作了。
兼职教师信心倍增,劲头更足了。
就连煤气车间杨主任也颇受鼓舞。
那天车间女办事员见了这篇报道便忙对杨主任说:“主任,您上报啦!”
“上报?”杨主任说,“给我念念。”
报上表扬他过去是一手抓,只抓生产;现在是两手抓,既抓生产又抓学习。还带头参加学习,学得很认真,从不缺勤……
“把我夸成一朵花似的。”杨主任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又不免有些腼腆,“其实呵,我是一个懒驴,屁股后面不响着鞭子才不肯往前迈哩。”
女办事员扑哧一声笑了。
就在这时,总校接到部教育司的书面通知。通知说,为了以优异的成绩迎接建国十周年的到来,决定在北京部属厂的厂校间展开一场办学友谊赛,优胜者将出席北京庆祝十周年国庆大典。陈副厂长和张校长对此事极为重视。为了调动老师们的积极性,他们计划除认真传达部教育司的通知外,在近期内对各分校的上课情况进行一次突然性的大检查。
朱仁至得知这一消息后,便立即泄露给汪虹。汪虹急得什么似的,赶紧手忙脚乱地做起准备来。
这天下午,各分校正忙着准备晚上课的时候,先后接到总校的电话通知。通知说今晚要对各分校的上课情况进行一次大检查。检查组由陈副厂长、张校长带队,其成员有总校教务人员和各分校负责人。各成员晚六点准时在总校集中。
六点前检查人员全都陆续来到了总校。
各分校晚上上课时间均为六点半至九点。
检查次序基本按厂子序号,先一、二、三分校,然后五、四分校。
上课时间到了,检查组一行十人,踏着灯光,穿行车间,走过办公室,查看着每一个班级的上课情况。约莫用了一个多小时,一、二、三分校检查完毕。情况十分不妙,多数班级上课人数稀稀拉拉,听起课来松松垮垮。陈副厂长颇不满意地对张校长说:“照此下去,别说当先进,就连学校还能不能坚持办下去都成了问题。”
张校长也为此事直皱眉头,但他忙宽慰陈副厂长说:“我们正在发动大家学习五分校,把教学质量和学员的出勤率搞上去。”
陈副厂长点点头。
一行人走出三分校便来到五分校地段。覃月田领大家先去食堂看看宣传阵地。一行人来到食堂门口,在路灯的照射下,门口旁立的两块黑板报还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一瞧板报内容,有学习中的好人好事,有各车间学员出勤率的统计,有学习方法介绍……大伙儿反映黑板报办得极好,对学习有推动作用。覃月田又让大家进食堂瞅瞅宣传画。食堂里还亮着灯,有几个大师傅正为夜班工人准备夜宵。覃月田指着墙壁上一幅幅宣传画对大家说:“这全是何为老师给我们画的。”
“不错,很有生气。”陈副厂长一边赞叹一边问大家,“其他分校的宣传是不是也搞起来了?”
大伙儿默然不语。
覃月田又领大家去煤气车间。他们来到车间主任办公室门前,透过窗玻璃往里看,里面坐满了上课的工人师傅。一位老师傅正立在黑板前演算一道算术题。他演算得很认真,时而拍拍脑袋,时而写了又擦擦了又写。总算演算完了,他放下粉笔回到座位上。老师用粉笔在算式旁画了个大大的对钩。他心里美极了,脸上露出了笑容,就像一个小学生受到老师的表扬那样。
覃月田介绍说:“这是高小班,刚才那个在黑板上算题的就是这个车间的杨主任。”
从《烽火》报上大伙儿已经知道杨主任的事迹,今天亲眼所见,他果然是个名副其实的学习带头人。
大家又去到钳、电工工作间,看了初二的两个班,然后又上楼去到技术组办公室,看了看热工班。大伙儿一致反映学员出勤率高,课堂纪律好,老师们讲课认真、得法。
一行人离开煤气车间,又走进五分厂的办公楼。一层有初二两个班,大家看毕又登上二层查看干部班。覃月田对大伙说:“这是干部班,有领导干部和科室人员。”
陈副厂长往里瞅了瞅,说;“很好,干部带好头嘛。”
大家出了办公楼,又往电力车间走去。在路上,朱仁至悄声问汪虹,“准备得怎样?”
“谁知道?”汪虹说,“各车间头头我已招呼了好几遍。”
雷宛钰从他俩身旁擦过。朱仁至忙转过脸对她说:“覃月田真走运,五分厂的工人好摆布。”
“是吗?”雷宛钰瞟了他一眼,“人家付出的辛苦就没瞅见!”
不多会儿,一行人走进电力车间,来到初一两个班的上课地点。两个班是在紧挨着的两个办公室上课。大家透过窗玻璃,见一个班上数学课,一个班上语文课,两个课堂坐得满满的,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课。讲语文课的正是古老师,他从听了叶小舟的观摩课后大大改进了教学方法。可不,他讲起课来自如多了,又是提问又是启发的,手段还真不少。这可就引起了汪虹的注意,她问身旁的覃月田:“他过去教过语文课?”
覃月田摇摇头说:“没有。”
“实在不易。”她感叹地说。
看过初一两个班,覃月田又领大家去技术组办公室看电工班上课。邓工程师正在里边以实物给学员讲课。学员们听得挺认真,不停地记着笔记。
陈副厂长见了高兴地说:“这种教法好,紧密结合生产实际。”
“是呀,”张校长笑笑说,“认真贯彻党的教育方针。”
走出电力车间,陈副厂长问:“五分校不是还有两个高中班吗?”
覃月田回答说:“那两个班在总校平房教室上课。正要去呢。”
尽管平房教室的条件谈不上好,但比起在工作间或办公室上课来,令人感到格外整齐和舒适。两个教室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显得十分安静。检查组的身影不时在窗玻璃上来回晃动,但没一人掉头东张西望的。学员们犹如海绵吸水般如饥似渴地吸取知识。
陈副厂长感慨地说,“两个班保留得好,不然就给耽误了。”
张校长附和着说:“还是你考虑问题深远。”
然而覃月田当时为争取保留这两个班而费的一番苦心,也许他们早已淡忘了。
检查完五分校,陈副厂长和张校长总算松了口气,他们认为车间办学只要努力是能够办好的,不会重蹈老校的覆辙。
一行人径直往四分校走去。
汪虹心跳急剧加速,连喘气都不均匀了。虽说她事先做了许多准备,给车间头头反复打过招呼,但在关键时刻头头们能不能把工人轰进课堂,心中无底呵!要是课堂人数稀稀拉拉,甚至一名不名,该如何交代呢!
汪虹领着大家去到一个课堂。远远就听见里边在喊:“检查组来了,快坐好!”别看这个班课堂纪律乱,人数倒也不少,够给汪虹的面子了。大伙又随着汪虹去另一个课堂,老远就听见老师讲课的声音。大家满以为学员不少,哪知走近一看,就几个人在听课,真没劲。接着又走了两个课堂,不是学员少就是纪律乱。陈副厂长实在不耐烦了,便对张校长说:“时间不早了,就到这里吧。”(七分校因七分厂保密程度高不宜检查)。于是张校长向大家宣布:“检查就到这里。明天上午十点全体教师去总校开会。”
汪虹气得鼓鼓的,一个劲儿地埋怨车间头头。其实汪虹有所不知,上课时间一到车间头头就把学员轰进了课堂,只因四分校是最后一个检查,好些学员等不得了,便溜走了。
第二天上午准时召开了全体教师大会。大会上陈副厂长、张校长对大检查作了总结性的发言。他们指出了当前在车间办学中存在的问题,着重表扬了五分校,说五分校办学有方,入学率、出勤率高,老师教得认真学员学得实在,号召各分校向五分校学习。并一再强调,以优异的成绩向国庆十周年献礼,争当部属厂校的先进学校。最后鼓励大家继续努力,争取学期末评上先进分校。
从此五分校便引起了各分校的关注。在以后的日子里,五分校越办越火红,而其他分校虽说有不同进步,但比起五分校来还是差距甚远。这无论是领导还是教师心里都明镜似的。然而五分校在学期末评选先进中却栽了,而且栽得极狠。
那么是怎样评选的呢?
评选条件是:入学率、出勤率和工作事迹。说实在的,工作事迹谁都讲得天花乱坠,无法评出个上下高低,最后只好依据入学率、出勤率进行评选。这入学率、出勤率是各分校每月报给总校,然后由朱仁至汇总出来的。谁能料到,评选结果竟然四分校第一,五分校差点老末,评了个第五。老师们哗然:谎报数字到了何等程度!
覃月田心里颇不平衡,觉得受到莫大委屈。他立马去找张校长提意见。张校长却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各分校报上来的数字有的也许含有水分,可是我们拿不出事实依据呀。说谁,谁爱听?再说评选结果已经出来了,现在进行追究,岂不为时过晚?”
覃月田看这架势,心想再费口舌也无济于事,也许张校长正想以这个谎报数字去上面表功呢。本来嘛,当今社会虚报、浮夸成风,已经见怪不怪。他便气冲冲地离去了。他刚迈出门,就碰见雷宛钰。他对雷宛钰的意见可大了去了。他认为雷宛钰没把好数字关,严重失职。他没搭理她,扭头就走了。
其实他冤屈了雷宛钰。各分校每月上报的数字是朱仁至一手汇总的。直到评选结果出来后她这才发现数字有问题。她向朱仁至追查原因,朱仁至却说:“你说哪个分校的数字有问题?拿出凭据来!”她真被难住了,悔恨自己平时太疏忽,没有尽到责任。
她忙叫住覃月田,说:“你的心情我理解……”
覃月田忿忿地说:“你该满意了吧!”说着转身就走了。
雷宛钰茫然失措,觉得又委屈又孤独,真想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