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门里海棠花
上世纪80年代,我从部队转业进了 “大红门”,当年,那是保定市委、市纪委机关所在地。
这座历经清王朝8帝,曾国藩、李鸿章、袁世凯、方观承等59位总督任职的大清直隶署衙,因其高高的台阶上有两扇威严、厚重的朱漆大门,老保定人习惯称其“大红门。”这个沿袭数百年的官衙,自南向北,在一条中轴线上排列着五层坐北朝南的堂房。我们的办公室就在大堂与二堂间的东厢房。据说,这里当年是总督与幕僚们的议事厅。后来是市委打击经济犯罪办公室 ,市纪委第二案件检查室。
办公室南面大堂办公的是市委宣传部和统战部,北面二堂是政法委和机关党委,一个方方正正、青砖铺地的四合院。院子里栽着花木,像个皇家园林。仲春时节,二堂露台前有几株高大的观赏树,粉红色的花开得正艳。同事告诉我,那是西府海棠。谁也说不清那些海棠是哪任总督大人在任时亲植,还是上房内眷贵妇、千金所爱,但是总觉得这几株娇艳的海棠花与这里庄严肃穆的部院氛围不协调。不过,时过境迁,在人民公仆办公地有了这些灵性的花儿,倒也显得亲民。
海棠花艳丽多姿,颜色粉中透红,叶子舒展翠绿,花、叶色彩对比明显,给人视觉上以完美的享受。是历代文人、墨客眼中的美女,诗词歌赋的吟咏对象。我想当年曾国藩在职时西花厅的春天,也无非如此吧!
海棠花盛开的春天,时光是美好的。每天坐在办公室,目光透过小格子花窗与满枝头绽放的花儿对视,心情也格外舒畅。花开时节,常有漂亮的女同事们在海棠树下赏花,拍照,朗朗的笑声飘进办公室,谁还有心思琢磨手中那些调查材料呢!
不知是那个部门的女同事在树下轻轻地吟诵:“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红(高)烛照红妆。”哦,我知道那是苏轼咏海棠的诗作,可惜她读错了一个字,我在一旁,轻声地更正道, “故烧高烛照红妆”。那女子自知口误,嫣然一笑,通红的面颊就像树上的海棠花。可惜,打那之后,再也没见过她的倩影,都怪我自做多情,不知天高地厚。
转眼已到暮春,眼看芳菲将尽。为了留住海棠花,我爬到树上,选了一只尚未完全凋谢的花枝 ,插在办公桌的笔筒里,希望能挽留住春的脚步,没成想此举招来许多非议:“我们是查案子的,办公室插花不庄重。”“插啥花才庄重呢?”我反驳。“养带刺的仙人球,无欲则刚嘛!”与这些缺少生活情趣的人,用不着多费口舌,我索性连笔筒带花一起抛进垃圾堆,难怪人说,“他还是当兵的脾气。”
春天辞别了四合院,海棠枝头那片粉红的云霞被一层浓浓的绿取代了。我望着渐渐长大的海棠果发呆,期盼着“花落自有花开日,蓄芳待来年。”
后来,这里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三批国家文物保护单位,市委、市纪委也搬到新楼办公,从此我再也无缘与那些可爱的花儿相会。
又到了春天,我带着外孙迈入这座大红门,不是来上班,而是专程看望4A级旅游景点里那几株心仪的海棠花儿的。穿过仪门,走过大堂,一眼就看见二堂前的西府海棠花又如期绽放了,还是那样娇艳,那样多情。可是,当年风华正茂的恋花人,已经步入人生暮年。
没有伤感,没有寂寥,我愿做诗人笔下那只高烛,用自己微弱的余光,点亮花的眼眸。海棠花,请别睡去,看人间东风骀荡,春意阑珊。
燕山樵叟2020年仲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