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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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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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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矿工老爸

     父亲是一名镁矿老采矿工人,离家得翻一座大山,悬崖峭壁只有一条人搬脚踩硬踏出来的山路,高高在上方圆十里尽收眼底,一览众山小,走起路来非常吃力,一到冬季天短或刮大风下大雨,就只能住在矿工临时休息室了。

那会是露天采矿,镁沙石尘飞扬弥漫中求生存,一铁铲一土筐装进轱轳铁矿车,在由小火车拉到矿区内烧制成耐火砖,镁沙石,其中可谓:“搬石日当午,块块皆辛苦。”

脚板厚厚一层老茧总是光着脚,走山路翻过一座大岭硬生生磨出来的,踩在山石上还是快步依旧,唯恐麻绳底磨穿,那中间是血是泪还是无奈只有老爸爸一个人知道。不同脚度八个儿女有一多半穿鞋还是得知足,老妈妈更是麻木没说一句贴心话,我也不理解,老爸爸是国有矿山企业职工,是按时发放劳动服的,而且都非常皮实,耐穿耐用,冬有大头鞋,夏有黄胶鞋,为什么老爸爸总是在山路上用手拎着鞋,到了村口才穿上,见了老爸爸这副模样不知是心痛,还是应该奉劝几句。

一天看见老爸爸手拎的一双,妈妈手纳黑布鞋跑到大哥哥脚上,不几天爬树踢鸡毛键子,踢球一双老爸爸总拎在手里鞋后跟,大脚指就飞出来了,妈妈不敢说只是一个劲抹眼泪,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急忙又做了一双新鞋套在大哥哥脚上,老爸爸不再村口再穿鞋,压根手里就没有鞋。

等了一个月爸爸从矿里拿回一双新黄胶鞋,回来后立马又亲手套在“小小”脚上才松了一口气,满脸慈爱还有眼泪打圈圈,没有一点责备表情,我还真有点生气,大哥哥却没有一丝一毫爱惜,又得意洋洋照玩不误。小小”是大哥乳名一直到娶妻生子老爹爹还是喊“小小“”,“小小”的后娘从不敢大声训斥,老爸爸是亲父我倒是一点也不怀疑。

一本唐诗小人书,是老爸爸用一盒中午饭换来的,饿了半天,还干着繁重采矿工作,顶着镁沙粉面翻了一座大岭走回家。回来已是摇摇晃晃,兜里还有一把野果子,递我时手还有些抖,不知是看我高兴激动,还是饿过劲了,我眼泪一直在流,我暗发誓一定把这盒饭捧给老爹爹。

小人书是老爹爹的心,代表一个时代,一种父爱,老父知道我最想得到。那时孩子多,买不起小人书,这本小人书是木刻唐诗我一直在看,兴奋的几夜没睡好,一直等到星期日老爸从矿上光脚走回家,帮我讲解小人书的故事。只读二年书老爸一字字读了几遍,我就一字不差背了下来。

老爸一米九个头,一双大手像两个簸箕,为了使我们都能读上书,硬是拉着我们的小手走了六十里山路,爬了几道大岭把我们带出山沟沟。

离开苇子沟时乡亲站两排看热闹,有的说老燕头你带这么多孩子出去吃什么?你怎么带出去,你就会怎么带回来,我们姐弟六人蹦蹦跳跳招招手就走了。那个地方实在太穷了,上学得到五里外乡镇学校,山路又不好走刮风下雨更是苦不堪言,家里孩子多带饭盒困难,只有大哥有这个待遇,饿一天晚上再走五里山路所以女孩是很少上学的。老爸爸是矿工每月有固定工资,所以大姐也上学,老爸爸为了让我们都有学上,牙关一横就把我们带出大山了。

没有回头地,在矿区河套子垒出一小块梯田,在家属院子周围圈起一个菜园子,可种粮食,可种菜热热闹闹倒像农家大院。大哥大姐上班有中午饭,我们小姐弟几个上学从来是不吃中午饭的。

爸爸把矿里破损旧传送带,修补剩下边边角角剪了一双又一双鞋底回家,下班后用那双大手拿起钢针为我们做鞋,为我们缝棉衣裤,老爸爸做的针线活针脚又密又整齐,穿在我们身上总受邻居,同学夸奖。

进了矿区小学,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我也是文艺骨干,班里表演节目四个女生就有我一个,每次登台穿花裙子都是班主任给我借的,一直到五年级老师说你今年要自己准备裙子,要不,就别参加演出了。我哭着跑回家去和老爸说,爸爸看着我没有说什么,等爸爸晚上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条绿沙裙,递给我说你穿吧,不用还回去了。此后每到星期天爸爸就会去大表姐家,一个多星期下来也是疲惫不堪,白天当矿工推矿石,晚上和泥砌院墙一块块砖头吗起一座院墙,就是为我换回一条裙子,一条表姐家大女儿的大裙子,我上台前一直把眼泪往肚子里流。

大姐大哥结婚出嫁了,老爸都是大操大办红红火火地,衣料一大包袜子一小包,真让我眼馋。从小我们都会养鸡养鸭,大鹅在我们家下坎河套里个头最大,爸爸最自豪是我们家养的大公鸡,不单鸡翎长的五光七色,鸡冠大大长长地漂漂亮亮地总讨人喜欢,一根非常突出,晃晃悠悠围着家人转圈圈,爸爸自己连只小鸡都不敢杀,这些大公鸡有邻居家谁看上拎走那只,赏点钱从不计较,为此我曾心痛流过眼泪。

儿女都成家立业了,爸爸走的那天正赶上暑假,我带着刚小学毕业儿子从沈阳回南楼探亲,刚进门老妈妈说,你爸爸没有几天日子熬了,73岁了正是大坎,这是去医院医生说的。老爸瘫炕一年了,躺在火炕上不能言语,但心里明白,总是抬头往大门口望,不时老泪纵横。我说您想大儿子了,老爸摇摇头,大哥去包头市参加三线建设,一走十年没有回来过,没有邮过一分钱,每年三十晚上吃完饭,老爸爸都会掉眼泪。这个时候儿媳女婿都溜走了,只剩妈妈和我包饺子。

今晚爸爸特反常总抬头,“你想三儿子了?”点点头,“我明天就去打电话叫你三儿子回来?”老爸爸又摇摇头,三弟大学毕业分配大城市是工程师,工作非常忙。睡到半夜老妈妈突然喊:“淑清快起来,我喘不上气了”我赶紧爬起看见老妈满身大汗,我急忙拿毛巾给妈妈擦身子,再一看老爸也是大汗满身,我又给老爸擦身子,渐渐发现老爸手脚开始凉了,眼珠也不动了,只有泪水不断流,我立即大哭起来,“爸,你怎么了?爸,你怎么了?”只见爸爸回光返照睁眼看看我,咕喽一声一口气全喷我脸上就永远走了,是睁着眼睛走的,我用手轻轻合上眼皮。

这是阴历七月十五,爸爸去天堂了过节去了,大哥大嫂一家人七天后才赶回来,临走车费还是老妈掏的。真是十里老街送老爸回家,路过老爸原单位大门时,单位领导,同志,不论男女都出来目送,挥手。老爸的灵车特意穿行矿内大道也是经过矿领导特批的,老矿工一份特殊待遇。孙男侄女单位同志,弟弟同学,乡亲邻里沿道一条长龙,哭声不断,走了,他一生挂在嘴上“小小”没有回来,老爸回到出生地了,离开时手拉几个孩子,回来时倒是鞭炮一溜人群一大长龙,老亲近邻都来了,还有那两只野山鸡飞来落在坟头上,大红鸡尾大红日霁,还有山龟在不远处张望,可谓叶落归根回家了!

老燕子回家了,消息不翼而飞,往回走时儿女的车像蜗牛,不舍得离开,我把两个油光绽亮瓷娃娃埋在一抔黄土里,陪着老爸爸,永远是一个念想。我把那本唐诗小人书默写在黄纸上焚烧了,让老爸爸从基因里教子子孙孙都会背唐诗,永远是一个家风。

    老爸的锄头,铁镐在老屋一角还有汗迹透过的月斑,镰刀,磨盘顶着星星把时间回光返照,这里的山路血脚板与镁石渣都认得,曾经一个老矿工的背影是那样坚定,皮实,大手终于把它们身上苦难揉进黄土地,一个现代小康村时常还有唐诗在一抔黄土里回放,一群燕子也不断啾啾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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