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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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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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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身上衣

燕淑清

1994年一般百姓家还没有能力安装电话,我给老家亲人留下的是单位电话,不是紧急事是不能随便打扰的。一天中午单位领导突然找我说:“你老家来电话说你母亲病重,让你速速回家去,你父母在外地,每四年有十天探亲假。”

我一惊急急忙忙赶回自己家收拾东西,好在这是放寒假又临年关,儿子学校放假在家一个人有些寂寞,一天到晚总捧一本书阅读,偶尔也拿画笔胡乱涂鸭呗!我和儿子匆匆忙忙去了火车站,临时买了下午5点才有的绿皮通勤车加票,是没有座位那种,那时还没有农民工一说,但临近春节还是人山人海,苦等三个小时才坐上南行的绿皮车。

心随绿皮车一路叮叮当当,通勤车太慢了心跳确加速了。

车窗外一晃而过的大田白茫茫一片风雪,偶见几个老年人在雪田中用竹耙把遗落下的玉米梗子小心翼翼,收进补了再补旧麻袋里。手搓搓,脚跺跺,口哈哈,一根草绳在腰间破棉袄间缠紧,情不自禁又下意识紧了又紧,犹似老妈妈生命从远到近一直拉到我眼前,儿时年关真真切切地恍惚又回到儿时故乡。

老妈妈一辈子可真不容易, 我是落草而生,生在一个沟沟有苇絮接着。幸运的是老爸爸刚刚从矿山下班,急急忙忙往家赶,刚拐过山角就听见有人大声喊叫,一声比一声凄惨,声声在山坳里震动,老爸加快飞跑过去看见老妈在一堆乱草上,手悟大肚子不知所措。老爸已是四个孩子的爸爸了,那时农村特别是偏僻山区一般都是自家人接生,老爸帮助妈妈把我生下来,好在八月天气晴朗,老爸把自己内衣脱下,把我抱回家呀!

人家都说我命大,瘦小干巴没有吃过一口母奶。那天星星一团团为妈妈照亮前行,血还是一滴一滴稀稀拉拉跟进家门,老妈揪一把益母草用牙齿嚼碎捂住阴道才幸免于难嘞!

妈妈自己是爬是挪还是走回家,一直妈妈不想说,这个秘密从妈妈一生情感我就知道,妈妈是中医世家走出来的人,自然懂得怎样才能逢生。又经过一条山坳,凹凸山壁挂满岁月沧海桑田,松挂凌峭几只松鼠上蹿下跳寻不到松果何能不急,一路满是乡下人炎凉,忍冬花若有若无。

绿皮火车一路光荡荡,经过四个多钟头奔波劳碌,回娘家已是午夜时分,我放下几岁的儿子,急急忙忙赶到医院,妈妈的哮喘病一声紧一声,呼噜呼噜上气不接下气,我急忙跑到医生值班室大声喊,“我妈快不行了,医生快给我妈打氧气。

医生正在梦里朦胧间,翻身坐起来一个劲揉眼睛,有些不高兴:“喊,喊,喊什么?你是谁?”“我是老燕太太女儿,快快,我妈不行了。”医生站起来到病房,一看确实病情加重了,也急忙把护士喊来,挂氧气打抢救针,医生说:“有些贵重药不在矿工家属报销之中,”我急忙说:“我知道,你们尽管用,不用考虑钱问题”。

“那你得签字”,家里只有二弟一个人,矿山已宣告破产下岗工人没有工资了,好在老妈是老矿工遗属,老爸四年前已去世了,住院费用按家属医疗制度先拿300元后才可以收院治疗,也有用药制度,三姐也下岗了,我想都没有想说:“我签字我拿钱啦!”医生倒是直点头。

老妈在病房大小便不能自理,需要人像服持婴儿一样,裹尿布铺尿垫子,那时还没有一次性纸尿布,湿了尿了都得自己洗,晾,晒。我知道我们生下来老妈就是这么持护我们的,我一点没有嫌脏,只有我一个人吃住在医院忙碌,弟弟们也只是看看,姐姐们也是坐一会就走。

我是一点怨言都没有,我离的远,平时都是三姐照顾,大姐,二姐不是亲生的,能看几回就可以了,至于买什么吃的用的那是想都不能想,虽然他们从小都是老妈养大的,但人心隔肚皮,老妈拿他们视己出,他们可没有这么想,这么做。老爸是一家之主,老妈稍有不满,老爸就生气摔盆摔碗吵闹,老妈只能忍耐,我看了也觉得不满,我也只能从几岁起就帮妈妈干活了。

一次次把屎尿拉在裤兜,黄乎乎妈妈也知道心疼我,半夜不吱声一个人掏出甩在地上,可同病房还有三个人可不愿意了,大喊起来。我赶紧起来,拿我们家尿盆用手抓把屎布收拾好,屋里人嫌臭我就一遍一遍用托布擦,还和护士要来消毒水洒满病房每一个角落,我又把老妈妈妈身上,屁裆也用温水反复擦,把尿被,尿布连夜洗晒。

这回同病房病友说:“不用问你是亲闺女。”因为妈妈不差医药费,又敢用医疗外药品,住院时间就延长,快半个多月,我十天探亲假与春节假正好半月时间,实在不得不走,就把儿子放在三姐家一个人回单位,向领导说明情况。

我是大型国有企业内刊编辑,这个季节是没有多少采访任务的,也就是写写新年祝词,诗歌等,我向领导保证一定多写文章,诗歌用信封寄回编辑部,领导说:“你不来上班总得有假条吧。”我就去医院开了十天病假条,腿骨节发炎,其实我在一次采访中把大腿根扭伤,落下病根,是有病历可证明。又连夜赶回圣水寺南楼医院,午夜北风呼啸夹着雪花白茫茫,打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我又背了很多好吃的,艰难地一步一步捱到老妈家。

老远就听到喊叫声,我急忙扑上去为老妈按压胸部,嘴对嘴做人工呼吸,渐渐地发现老妈出了一口气,堵在喉咙那口痰慢慢滑动了,老妈太虚弱了自己已吐不出来,我用口吸出后又用手挖出来,在住院时老妈就发生过几次。

小时候,有小病小灾都是老妈到山里采药,熬药,大病也用针疗法,拔罐子,捏,揉,推,掐反复按摩穴位,还真见效。老妈是从中医世家走出的人,自有一套医学办法,那时大山里的穷孩子都是这么滚爬长大成人的。极有少数去医院看病的孩子都是家田富裕,家里有挣工资的,我们家钢板哗啦啦让医护挂号人员总不耐烦哪!

时至今日老爸老妈把我们带出大山沟,让我们成为矿工家属,有医疗保障但两角钱挂号费都是不能随便去花的。等我们有了职工证老妈有病医药费大部分都是我出,平时我买药,十几年如一,哮喘病是常年都需要吃药的。

这次我回家半个多月也得感谢内刊编辑领导体凉,我时不时想他一定也是个孝子,通情达理让我肃然起敬。

当然我也加倍努力利用老妈睡觉时间写了多篇新闻报道,一篇《论社会主义新时代企业走向》获得冶金部一等奖,一笔奖金一只好钢笔,让我们领导脸上有光,倒也频频安慰我,年底也给我一个优秀编辑奖,一个大被套那可是当时最高佳奖了,乐得我给领导写了一篇报道,让领导高升走了,我不知应该高兴还是有些遗憾。

那时再故乡已经没有家了,老爸去世后二弟弟搬进老宅,老妈打游击,我回家就少了许多,这次我一到医院吃住同老妈一个病房,多加一个床位是大弟自掏腰包。大早我去市场给老妈买早餐,豆浆,千层饼装在保温杯,刚走到医院楼梯口就见护士站在过道上,看见我说,“你妈不行了,快进去吧,”那个护士是我们家老邻居也算发小。

我进屋一看患者已经都躲开,只有老妈一个人躺在床上,腿已伸开直挺挺,老妈哮喘病背了一辈子,我从来就没有看见妈妈平躺睡觉,这是第一次见到,我翻了翻妈妈的眼皮瞳孔已放大,唯一有生命特征就是手脚有些温度,我就把手放在老妈胸口按压,另一只手掐人中,又口对口做人工呼吸,五分后妈妈才又出了长长一口恶气,非常臭特别难闻,渐渐地转动眼珠活过来了。

让老妈平躺着,慢慢地我用手捋顺身子,妈妈从鬼门关走回来了,是阎王爷可怜老妈一世太辛劳又心肠慈悲,当后妈确从不让大姐大哥几个干什么家务,连大哥结婚八年大嫂都没有刷过碗,吃完饭一抹嘴都走了。

煎鱼我们家从来都是按大小人头分配,大孩吃大条,小孩吃小条,老妈吃碎渣喝汤。吃饺子小孩只吃一顿,剩下老爸用篮子吊在房棚顶还查出个数,留给大姐,大哥,二姐上班上学带饭盒,老妈从来无怨无悔,我倒不理解,何奈我个子矮够不着,习惯了也就理所当然了。

老妈的眼泪只往肚子里流,这番人生经历确实影响我一生情感,不管我的婚姻有多少眼泪我都坚持走下去,让儿子幸福正常成长就是我的全部人生。

老妈妈在此半年后还是走了,是站着走的,那天老妈上厕所在回屋时走到大屋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悟着口还是一口痰憋得脸紫身紫,气没有咽下去,也没有呼上来就走了。

面目有些变型,脸青紫青紫地,但是突然走的有些不情愿,又有一种解脱的笑容。73岁人还是青发捋直没有几根白发,老妈妈最爱干净了,四季白背心,白布衣衫无论旧了还是有补丁,从来都是透透亮亮地,冬天也是白衬衣领边没有一点污染。

那时街道经常检查卫生,我们家从来都是合格,窗玻璃,院子总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尘埃,连居委会主任都说“老燕家是可以免查人家。”

老妈的寿衣都是自己早准备好了,就是那顶毛线钩的帽子没有戴在头上,我让三姐找出来我亲手戴上。因为我清清楚楚记得上次在医院时,老妈交代过,“要是我走了你给我钩的那顶帽子一定得给我带走,邻居,老姐妹都说我这个帽子好看”我含泪点点头,我一定能做到。

妈妈走的那天是阴历七月十五,和老爸同一天只是相隔四年,那天早起我还说,老爸三周年已过,今天是四周年不用再回老家苇子沟了上坟了,刚说完一会居民委主任来到我们家说:“你老家来电话了,说你母亲过世了让你赶快回去。”

我顿觉眼冒金星一阵头脑空白,好在这时学生放暑假,儿子在身旁,又是星期天,连夜赶回老家已是半夜时分,刚进屋瓢泼大雨倾刻哗哗,翻天覆地一直咆哮了一整夜。

我从进家门就守夜灵堂,灵堂搭在院子里,大雨水已没脚面,一直到第二天十点,本是烧牛马纸钱祭拜时,儿女、亲朋好友着急地团团转。突然大雨嘠然而停,天空瓦蓝瓦蓝地,一朵朵白云排成白莲花活灵活现,俯视人世间灵堂,大家都说老妈显灵了,赶快去烧祭,送行人抬花圈与随行的亲属,左邻右舍一条长龙似的,来到附近百寨村山脚下。

一阵阵鞭炮齐鸣,哭声震天撼地,诉说人世间炎凉为老妈祈福,天苍苍地茫茫,四刻钟时突然天又阴黑了,我建议还是往回走罢,我知道老妈妈是不想让她的儿女哭地太伤心大动肝肺,这一个小时晴空朗朗,天霁虹云犹是一条彩路,直把儿女的孝道送到天堂,一定是老妈一生慈悲感动老天爷得到了回报。

刚进院子又是劈雷闪电大雨隆隆声让人不寒而泣,又是一整夜,天亮了雨停了,像压根就没有这吗事,天空瓦蓝瓦蓝天边白云朵朵变幻山水楼阁形态,今天是第三天去火葬场,大弟弟捧着老妈骨灰送老妈回老家了。

大弟弟由于是工程承包人没有时间照顾老人,非常感谢我和三姐,事后为我和三姐每家买了一台大彩电。

那时工资都不高,往往因为争家产,老人,儿女们闹地不可开交,我们家从没有过,出不出钱都是自愿,老人去世老房子一直二弟住,20年后二弟也去世了,小侄因为他要结婚,是没有能力买新房子,去改名公证现场一大群都是儿女签名,公证员也很感动,让我们再三考虑,还特意问我是什么人,我没有丝毫犹豫说:“我是女儿,我们家的兄弟姐妹都有房子,没有人争。”因为老房子是日本房,面积大几个屋一个大院子。

现在回想起来一点也不后悔,每次回家小侄子都非常热情款待。卧在老家故土老爸老妈也欣慰了,把天涯乳名聚集老屋,又见炊烟卷起一岭乡愁。

一壶老酒,一盘肉肉,那是推矮了磨盘在守候,那是轱辘井沿在守候,那是山溪青石洗衣板在守候,那是凹凸不平喂猪石槽在守候,那是垒了百年燕子窝还在守候。

一把松子如同一宿星钩,妈妈总把希望放在里头。

一个土草房月亮光,时常缝补妈妈心扣,一条陡峭斜坡拖着野菜兜,这磕磕碰碰煮走妈妈的风华,乳汁连呼带喘挤进儿女心头。

浑暗月光把鞋底纳瘦,一罐代着体温草药喂进儿女口,一圈圈凛砺山风挪进脚指头,那拐弯抹角皱了再皱溪纹移在娘亲手背上头,那服服帖帖一地霜花如今挂在我头发上头,母爱仍在蝶恋花里头,我的漂泊仍走不出歌头。

那几块尿布我翻动妈妈遗物已洗的干干净净,叠放在一起,我的眼泪确又把它们打湿嘞!我知道老妈妈一直等我回家,等她病重时我一定能回家,也许能再用上,就不用东拼西找了。老妈不想太多连累儿女,最后一趟大便是她自己去院外公共厕所,走时干干净净,我把这些旧布一路带回老家墓前,只让老妈知道你的四闺女回来了。

我又上山去采山枣了,又重走妈妈当年走过无数次的山岭,那时是妈妈去上山砍树枝,砍山棘棘枝叉,再撸些山枣给我们吃,山枣核乡供销社收,把山枣煮熟了,核晒干就可以卖几个钢板给我们买点糖果,红头绳什么的。

老爸当家,老妈手里是没有什么零用钱,家里油盐酱醋都是老爸下班顺路从采矿区合作社买回家,倒是省了老妈去合作社那么远的山路了。

老屋檐下燕子啄泥待哺幼儿,妈妈的眼睛就会发呆迷茫。我会用小手拉拉她衣襟说害怕,愰忽从另一个战场回来妈妈哭了,燕子落在肩上啾啾,北风把刚刚晾嗮一大串旧衣裤冻成冰渣渣。

小黄狗依偎在脚下用舌头舔舔冻红伤口,一声声咳嗽在儿时梦靥中一遍遍呜咽。幼小我无力打通妈妈眼神里阵痛。

等我们走出大山在矿区读书后妈妈会笑了,我戴着军帽演出后在镜子里反复比美,妈妈的眼神又迷茫了,“我也戴过军帽”妈妈脸上从没有过的精光。特写在院里一棵杏花树下,一段追忆 一段红色恋歌!

当抗日烽火燃烧到山区巡回游击战中,一只抗日队伍与日寇血战后在平二房暂修数日,妇救会抢救伤员融进血雨腥风一如当年的红嫂。妈妈也投身救国救亡融于大时代铁流,一碗水一勺饭浓于鱼水团团转,也戴上一顶军帽。

妈妈出嫁了在婆婆家洗绷带,一山溪水拉瘦了背影。四个孩子妈妈推矮了磨盘上硬茧,苦泪在怀里碾碎了辘轳井边水桶里的哮喘声,只有那顶军帽在月光下,在妈妈手心里发烫呢!

当我离开苇子沟时,山风阵阵使我脚步挪不动,山枣根皱骨老道道,我不由在此在老妈妈坟前卑躬屈膝,磕磕绊绊走出村口。回头张望天色一贫如洗,大雁排成人字俯视苍山容颜,那时山村还是挺贫,贫的只有山山水水是绿色,枫林,麦田是炎黄色一成不变啊!

只是那些裹过老妈裤裆的尿布烧成灰,洒在山根松树林,让松柏蓬勃地生长陪着二老,内刊一首诗歌“慈母手中线”剪辑,我把它装在一个药瓶随老爸老妈下葬,有地气读给他们听,人世间的爱永远不会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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