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坛子,一阵浓烈的醋味扑鼻而来,冬至泡的“腊八蒜”已经微微地泛出了绿色。今儿已是腊月初三,再过五天就是腊八了。虽然天气一天比一天好,但是毕竟到了该冷的时候,今儿早上,院里的地上就已经被冻得裂了缝儿——这可是多年都没有的啊!
虽然天气很冷,但是一大早,杏儿就踏踏地跑到窑顶的堰畔上,定定的向着南边望去。这儿是村里的制高点,站在杏儿家窑顶的堰畔上,就可以看到十几里以外的县城,可以看到走在进村那条乡间小道上的每一个人。想当初,她的刚子哥就是从那条道上离开她的。
“嚼冰”是村里从老辈儿传下来的的风俗,不知传了多少年,图的就是个吉利。据老辈人说“腊八嚼口冰,一冬没有病。”说是“嚼冰”其实嚼的并不光是冰,而是从秋收时节就冻在南墙根的那些柿子、果子梨,只有家里实在穷得不行的人才嚼那些冰凌。近年来,年轻人已经很少嚼冰了。
但是每年腊八刚子哥还是要赶回来,和她一块“嚼冰”。因此每年的秋收时节,杏儿就早早地在南墙根下冻上了柿子、果子梨,等到腊八的那天一早,她从墙根拿出冻得崩崩硬的冻柿子,那个红火火的劲,就像他俩美滋滋的心,那嚼在嘴里咯吱吱的冻柿子的冰碴儿,那甜丝丝的味道,都让他俩陶醉。
后来,随着刚子哥在城里的时间越来越长,腊八那天回来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终于,不再回来了,当她打电话过去时,刚子总会说他很忙,没时间回来……可是,据她所知,刚子哥已经不是那个爱她的刚子哥,有人已经看见她的刚子哥在城里和一个陌生的女人一起逛街,一起出入。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在村里人看来,她的刚子哥心……变了!但是每年秋收的时候,她还是会很认真的准备柿子、果子梨,准备嚼冰,可是一年年,没有刚子,她也没有心情独自去“嚼冰”,就任由那柿子、果子梨坏掉,最终成为一个悬挂的空壳。
终于,她心累了,秋后不再准备“嚼冰”的物事,有时候心里的火气实在灭不下去,她就用洋瓷碗少少地冻上点冰,在腊八那天和着寒心的泪一同咽下。
虽然不“嚼冰”了,但是每年的腊八那天,她都会跑到窑顶的堰畔上去瞭望,明知道她的刚子哥不会回来,可是她也不知道,也说不清她在瞭望啥。
每年的腊八节,她就成了村里的一道美丽的、凄凉的风景。
太阳压在地平线上的时候,暮霭笼罩的远远近近的山昴,风强劲起来,那枯黄的狗尾巴草被吹得直不起腰,终于不堪风的冲击,断了!
天黑了,杏儿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窑里,冰锅冷灶的,她就那么黑着灯,躺在冰冷的炕上任眼泪打湿枕巾。她真的不知道,让刚子出去闯世界,是对,还是错?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冒红的时候,她又跑到了窑顶上的堰畔上,尽管冷风吹得她的头皮发麻,可是……她也不知道她在等啥。
眼看着一天又要过去,就在她要回窑的时候,忽然,细细的乡间小道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那是……她的刚子!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发疯地往下跑去!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村口的时候,可不是她的刚子!但见他胡子八叉头发老长,脸上满是充满沧桑的疲惫,仿佛老了许多。
真的不争气!泪水已经掉了下来,见了又让她爱又让她恨的可人儿,她真的不知为什么!刚子站住了,一直没有说话,就说了一句:“我想‘嚼冰’。”她环顾四周,见不远的一颗柿子树上,竟然有一颗红柿子,真奇怪,往年到这个时候,树上就不会有任何东西了,难道这是老天爷为他俩准备的?她疯狂地爬上树,——很奇怪,以前她总是很害怕爬树,到树上她总是很晕,但现在身上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心不怕了,头不晕了;近了,近了……看着越来越真的小火柿子,看着那一团盈盈的红色,当手指尖挨到那柔软的小火柿子的时候,忽然,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为什么流泪?她说不清楚。放眼望去,夕阳下的村庄静谧肃穆;那层淡蓝色的炊烟笼罩着小村庄,有了一份淡淡的忧伤。
她小心翼翼地摘下那颗火一样的柿子,柔软的就像是她的一颗心。当她把那颗柿子递到刚子哥的眼前的时候,她的刚子哥哭了:“我想……我们一起‘嚼冰’!”
她摇摇头,转过身子向窑里跑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她感觉到心里空虚的很。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