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闫学温的头像

闫学温

网站用户

小说
201908/14
分享

等爸爸回家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出这纷乱的事故现场,我的脚步越发沉重。

四天三夜,我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当我接到救援命令的时候,只知道在这纷乱的废墟下还有32条鲜活的生命。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活着;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废墟的哪个角落。没有幸运者,当爆炸发生的时候,一个班的人员,全部被压在那座高三十米、长二百米、宽六十米的巨大厂房下。

一切设备毁坏殆尽,所有建筑全部坍塌。虽然封锁了消息,但这样的消息怎能封锁得住?职工家属听到爆炸消息,一个小时不到,庞大的废墟就被闻讯而来的职工家属包围起来,现场哭喊声一片。虽然拉了警戒线,但是没用,警戒线被心急地职工家属撕了个粉碎。虽然他们也不知道人在哪块埋着,但是他们知道,这废墟下埋着自己的亲人!早一分钟救助就多一份活命的希望。

很多职工家属被劝离了事故现场,在事故现场二百米远的地方等待。排除了次生灾害发生的危险,留下了一支由20名身体健康的职工亲属组成的救援队参与辅助救援。在这四天三夜里,我见证了职工家属为了早一刻找到自己亲人的那种奋不顾身,那种不知疲倦。但随着每一具尸体被找到,都会传出职工家属的哭嚎声,那份绝望,那份悲痛,几度让救援的人员动容。到了第三天头上,已经找出了31具尸体,剩下的那个人就是找不到。

偌大的事故现场已经被翻遍了,没有踪影。生命探测仪一片死寂,也就是说,在废墟下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求求你们,可不敢放弃!”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哭喊着说,这应该是废墟下职工的妻子。于是我们就在发现31具尸体的附近扩大搜寻范围。

这天黄昏,金色的阳光照在废墟上,所有的救援人员与废墟成为一体,仿佛是一座象征着现代工业文明的雕塑。据说这个画面被一位摄影者抓拍,在报纸上发表,据说还获了奖。在吊起一大块水泥板的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句:“血!”大家都注意到粘在水泥块上的殷红的那一片。接着,所有救援人员都看到了揪心的一幕:但见一顶安全帽已经被压得变了形,在红色的安全帽中是已经破碎的头颅;衣服像麻袋一样装着已经成为碎片的身体。死亡者依然保持着工作的姿势。没法收拾。救援人员要来绷带,就在现场将死者破碎的尸体包裹起来,包成一个人形抬了出来。女人一见,还是止不住地哭了起来,是那种无声的哭。眼泪不断从女人的单眼皮下流出,苗条的身材此时瘦弱得令人心疼。女人一脸的绝望,满眼的悲伤,紧紧抓着死者被绷带缠着的手不放,嘴里哭诉道:“运来,你走了,让我怎么办?让小楠楠怎么办……”

最后救出来的员工名叫郝运来,他的名字并没有为自己带来好运。尸体被放进了医院的太平间,接下来就进入赔偿谈判程序。在赔偿款还没有谈妥的时候,死者是不会被下葬的,他们还要作为家属胁迫企业提高赔偿金的砝码。同样,郝运来也被放进了太平间,只是在等待解决问题的人群中,没有见到那个女人。据说谈判期间女人就一直呆在太平间里,拉着已经逝去的丈夫的手,诉说着。

经过一周艰难的谈判,每位去世职工家属得到九十万元的赔偿金。在协议书上签字的时候,女人机械地写下了“郝运来”三个字。“写错了,你是代表家属签的。”工作人员说。女人一下子歇斯底里起来:“我就要签‘郝运来’三个字,怎么啦?他命都没有了,我签他的名字怎么啦?!”接着,女人哭泣着在郝运来三个字的下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嘴里喃喃说道:“运来,说好了,咱俩不离不弃!……”女人签字的力度很大,笔端划破了纸的脆弱。在场的人都感到一颗心的破碎。

赔偿金到账的那天,遇难者的尸体纷纷被拉走,按照当地的风俗土葬。但是郝运来的尸体却没有被拉走,当空空的太平间就剩下郝运来的尸体与女人的时候,女人不断哭诉“我们怎么办?”

经过了解,那个叫做郝运来的职工和女人都不是本地人,而是从一个很偏远的山区来打工的人员。夫妻两个,还有一个两岁半的孩子,一家三口人就租住在离厂区不远的一栋旧家属楼里。事故发生后,女人没敢通知郝运来的父母,而是将所有的痛都自己一个人扛。看到女人可怜,厂里决定指派人员协助女人处理郝运来的后事。就要将郝运来的尸体运往火葬场的时候,按照女人的要求,想让孩子再见郝运来最后一面。合棺前,女人抱来了一个女孩,两岁多的样子,小脸粉妆玉砌。孩子见到被绑带包的严严实实的郝运来,嘴里喊叫着“爸爸”大声地哭了起来。女人在为郝运来最后一遍整理衣服。“我要亲亲爸爸!”小女孩被旁边的人紧紧抱住,大声哭喊着,不断扭动着身子。女人默默抱起小女孩流着泪说:“这是孩子和她爸爸离别前的保留节目,每天郝运来上班前都要和孩子亲亲,今天是最后一次了……”孩子粉嘟嘟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了郝运来被厚厚的绑带缠着的嘴的部位。郝运来的尸体被拉走了,女人陪着,孩子被留了下来。小女孩看着远去的灵车,粉嘟嘟的脸上粘着一缕被泪水打湿的头发,嘴里不断叫着“爸爸”,一脸的不舍。

事情办完后,天色已晚,女人捧着一方小小的骨灰盒回来。“走的时候那么大一个人,现在就剩这小小的一点……”进了小区,开了门,进了家,放下骨灰盒,女人到邻居家里接回了孩子。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一个沙发就到了门口。沙发上摊着一床小小的毯子,“这十几天,每天晚上孩子都要在这沙发上睡。——她要等她爸爸回家!”女人说着又掩面哭了起来:“以前都是这样,就是他上大夜,孩子都是在沙发上送他出门,待他走了之后,我再把孩子抱上床……”女人哭诉着。刚进家门的小女孩一见沙发,抬腿爬了上去,“我等爸爸回来。”孩子奶声奶气。“乖,妞妞,上床睡觉。”女人轻声哄着孩子。“不嘛,我要等爸爸回来!”孩子赖在沙发上不下来。女人着急起来:“你爸爸不回来啦,你要等到他什么时候?!”小女孩大声哭了起来。女人依旧弯着腰,背对着我们说:“你们先走吧,孩子离不了人。”出了门,屋里依旧传来孩子“等爸爸”的哭喊声和女人嘤嘤的哭声。

半个月后的一天中午,小女孩一个人在小区广场玩。忽然,小女孩向进入小区门口的两位老人跑去:“爷爷,咱们一起等爸爸回来!”闻声下楼的女人看到怀里抱着小女孩的两位老人,一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